《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我本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很想前行,却无路可寻。在茫茫网络,是你的手将我牵引。是的,你是上天安排下出现的,而我必定将在你的命令下消失。
瑞典文学院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称《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专注于诗歌以及散文的率真,描写了被驱逐的无家可归者(The Landscape of the Dispossessed)的生存景象"。小说的作者罗马尼亚裔的德国女作家,今年56岁的赫塔•穆勒(Herta Müller),此次获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令其成为该奖设立以来第12位获奖的女性。
被驱逐的边缘作家
穆勒于1953年8月17日出生在罗马尼亚,父母都是德裔。她的父亲二战期间曾在党卫军服役。二次世界大战后,罗马尼亚处于共产党统治下,把她的母亲驱逐去了苏联劳改营。德裔在当地本来便是少数民族,受种族主义政策歧视。齐奥塞斯库设立臭名昭著的"安全部"(Securitate),即秘密警察,迫害少数民族。
在专制极权的统治下,她的青少年经验充满阴影和苦痛。早于1973年至1976年间,她在大学修读德国与罗马尼亚文学期间,已对当时政权深感不满,并私底下与其他德语年轻作家互相交流,这些作家在1972年至1975年间,以其名称"巴纳特行动小组"
(Aktionsgruppe Banat)为秘密警察所监视。1977年至1979年,穆勒在机械工厂担任翻译期间,秘密警察曾强迫她充当线人,因不肯合作而被革职,只得任教于幼儿园和当私人德语教师以糊口,但秘密警察依然没放过她,除经常滋扰她,还发出死亡威胁。根据穆勒的说法,她自己以及许多德语作家的名字一直在"巴纳特行动小组"名单中,犹太人被当局称为"犹太民族主义者",匈牙利人被认定为"匈牙利国土收复主义者"(Hungarian Irredentists),而德语民族则成了"德国民族及法西斯主义者"。
1982年,她出版处女作《低地》(Niederungen),旋即被罗马尼亚当局审查删减。1984年,她将《低地》的未删减本偷送到德国出版,大受欢迎。她说:"我总是警告自己不要接受政府供给人民‘词'的意义,我也意识到语言本身不能作为抵抗的工具。语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身的纯洁。"
1987年,为了逃避秘密警察的控制和迫害,穆勒和她的丈夫小说家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逃往德国,并定居柏林。但在罗马尼亚的经历令她难以忘怀:"对我而言,最压迫、令我难以忘怀的经历,便是生活在独裁时期罗马尼亚的那段时间。生活在数百公里外的德国,无法抹去我过往的记忆。"德国的自由空气,让她得以全情写出以自身经历为题材的文学作品。
两年后,东欧兴起民主化浪潮,该年圣诞节,罗马尼亚独裁者齐奥塞斯库下台,随后被审讯及处决。独裁统治的结束,并未令穆勒释怀。她在2009年7月23日《时代报》(Die Zeit)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曾说罗马尼亚的秘密警察在独裁者倒台后还没有解散,它依然存在,因为40%前秘密警察职员仍在今日的罗马尼亚情报局 (SRI)工作,古老的秘密警察档案留存到他们手中。今日罗马尼亚看似开放、民主,但对于以往与旧政权妥协的行径,今日大部分罗马尼亚人装作失忆,令她感到愤怒。
另一起事件也反映出穆勒的硬朗个性。1990年两德合并后,东西德笔会也合并,有些与特务有关系的东德作家,"既不认罪,也不曾解释发生过什么",但她被特务骚扰的往事却记忆犹新,于是她毅然退出了德国笔会。最近才自嘲,"别人都在庆祝围墙倒蹋廿年,我却还在写我当年逃离铁幕的故事。"
穆勒的文字风格独具,"任何懂德国文学的人,只要懂半页她的书,便会立刻知道是她写的。"她从小在少数民族情结中长大,不但处于德国社会边缘,更处于德语文学之边缘,且不但是边缘者,还是被驱逐者,这些少有的经验使她与众不同,也使她的作品与德国现代文学大为不同。她的书写带有德语作家所没有的悲伤,及对残酷过往的畏惧,"我长久习于沉默,习于贮藏语言和文字,当我开口说话或动笔,用字遣词因此便与他人不同。"
"我的德语是社会主义化的德语,也是罗马尼亚语化的德语,"虽然穆勒十五岁才开始学罗马尼亚文,但是共产主义社会的生存经验提供她对历史和个人主义的深刻思索。
赫塔•穆勒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各地媒体蜂拥至她柏林的居所。穆勒表示:"我感到很意外,直到现在都不相信",这个奖更多是颁给作品,而不是颁给作家本身的。不过面对闪光灯与话筒,手捧鲜花的穆勒脸上还是现出了欣喜的笑容。而对于文坛与批评界普遍对其新作的思想力度做出的好评,穆勒的反应是:她在强权下度过了30年来,身边许多亲友没能活着挺过去,"每天一早带着恐惧醒来,害怕到了晚上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我现在没觉得更好也没觉得更糟。我内心的那件事就是写作,那才是我的依靠。"
《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等作品
在罗马尼亚生活的经历令其终身难忘,也成为她写作的财富,压迫与流亡、放逐与极权成为其小说和诗歌的主命题。
穆勒的代表作包括《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光年之外》、《行走界线》、《河水奔流》、《那时狐狸就是猎人》等。她的大部分作品都以德语写成,其中《护照》、《绿梅树的土地》、《单腿旅行》等不少作品被翻译成了英语、法语以及西班牙语,受到欧洲读者欢迎。
穆勒的小说《风中绿李》曾被台湾译成中文,小说叙述的是一群朋友的故事,其中有学生、老师和工程师。他们在共产党瓦解旧政权建立新政权后精神崩溃,然后相继选择自杀。书中以第一人称的"我"的童年片段及经历,构成了一段段死者的故事。所有的故事在主角和叙述者的声音之间来回,所有的故事都让人在对事实与谎言、正义与欺骗的判断中展开深思。
最新的小说英文版《我所拥有的我都带着》出版于2009年8月。书中主人公依然是位被放逐至劳动营的17岁男孩的遭遇。然而,这种对自我经历的描述,在穆勒的创作下,既不是回忆录或自传,也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直接再现,而是感觉的自我虚构。
德国反应
对德国一般媒体来说,穆勒得奖实在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自1999年以来,他们已经等了十年,现在终于有一位德国作家可以收获世界文学的殊荣,德国《地区报》在文化版上刊登了《赫塔.穆勒﹕独裁统治和陌生感的经历》(Herta Mller: Erfahrung mit Diktatur und Fremdheit),将这位诺奖得主称为"独裁统治日常生活的女编年史作者"。
德国著名文学批评家黑尔姆斯•卡马赛克发表评论说,他听到穆勒获奖消息后"完全惊呆了",他称穆勒的新书行文与思想的力量,"唯有已故俄罗斯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可与之相提并论。"
赫塔•穆勒现居柏林,柏林市长克劳斯•瓦维海特在获悉穆勒获奖后发表声明对其表示祝贺,他表示,移居德国后的穆勒,最近拿一个重要的文学奖是2005年的柏林文学奖,如今再拿下诺贝尔文学奖,"从一个侧面可见柏林是正在上升的全球创意艺术和知识分子重地"。
而德国出版联盟主席哥特弗莱德•胡内菲尔德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穆勒是当今德语文坛最有分量的声音之一,她的文字"强有力且充满着理性的光芒。"穆勒同时入选了今年的德国图书奖最终入围名单,下周该奖将在法兰克福书展上揭晓。
其他国家媒体的复杂反应
英国《时报》以冷嘲热讽的方式,质疑诺贝尔奖得主的文学价值;法国《费加罗报》以委员会不把诺奖颁给知名作家菲利普.罗斯、马利欧.巴尔加斯-略萨、富恩特斯、奥兹等人,而感到又一次失望。
罗马尼亚因为穆勒的德国背景,以及她以德语写作批判罗马尼亚独裁者的作品,故没有那么大反应。曾经批判齐奥塞斯库的作家戈马(Paul Goma)说,这次诺贝尔文学奖与罗马尼亚无关,因为穆勒不认为自己是罗马尼亚人或巴纳特省公民。记者克.杜托.波普斯库(Cristian Tudor Popescu)认为穆勒是基于其德语背景及政治参与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如果凭她反对独裁者的声音,不如颁发诺贝尔和平奖,就像曼德拉。哲学家普列苏 (Andrei Plesu)则持平地说,罗马尼亚作家从来没有获得诺奖,如今穆勒虽是德语作家,却来自罗马尼亚,她的名字定必在罗马尼亚及东欧文学史上占一席位。
无论人们怎样讨论,在这些纷扰的声浪背后,穆勒仍然平静地生活,依然为阴暗的记忆写作,向自己作见证。她的朋友说她是个刚直不屈的女子,这一点可在她的言行中看到。她在获奖后的记者会上说自己是所有独裁政权的目击者:"你可将纳粹政权、集中营、军事独裁和在一些伊斯兰国家的宗教独裁算在内。很多人都遭他们迫害,许多生命都给毁掉。"她感觉自己为被迫害而死的挚友,以及一切死于暴政的生命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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