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0年二战爆发初期,波兰遭受纳粹德国、苏联的双重入侵,弱小的波兰腹背受敌节节败退,面临被肢解的命运。两万多名波兰军官,这些大多由教师、建筑师、律师甚至艺术家组成部队的民族精英分子,被苏联军队俘虏,称其为波兰反动白军,押解至白俄罗斯的集中营。然后斯大林亲自签署的命令,在"不传唤囚犯,不提起公诉,不出示侦查终结书和判决书"情况下全部秘密杀害于卡廷森林。1943年德国人发现了卡廷森林的万人坑,发现尸体是被手枪近距离对准后脑勺一枪毙命"典型的克格勃的做法",宣布是苏联人所为。二战结束后,苏联人制作纪录片,宣称1941年德国占领卡廷后大规模屠杀战俘,将罪行推诿到战败的德国人身上。以后在苏联占领、波共统治50多年期间,谎言被强制重复成真理,波兰人民在高压下敢怒不敢言。
直到1992年,叶利钦派人将签有斯大林同意中央命令的克格勃秘密档案送交波兰总统瓦文萨,真相才得以澄清。半个世纪过去了,卡廷事件已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卡廷森林万人坑的森森白骨已化成灰烬。真相对于那曾经一张张英俊的面孔、身姿挺拔而帅气的军人,那些殒灭了的年轻鲜活的生命,有何意义?对于那些失去丈夫、父亲、儿子流泪泣血的亲属,可有丝毫弥补!无辜者的鲜血岂不白流?不,清算罪行是权力、责任,更是天道和正义。圣经上说"惟愿公平如滔滔大水,公义为滚滚江河",两万多波兰军人的冤魂有权追问,他们的妻子儿女有权追问!上帝造人赋予我们每个人生命的权利,我们每个人就有权力以上帝的名义追问!卡廷惨案的真相不仅在于他们到底被谁杀害,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什么样反人性的主义思想、什么样残酷的制度可以这样藐视天理、肆无忌惮的杀害生命?
八十二岁的波兰著名导演安杰伊.瓦依达就这样追问了,用他史诗般的电影《卡廷惨案》。他的父亲正是一名被埋在万人坑的波兰军官。
瓦依达的电影语言无与伦比的精彩和深刻,震慑着观众的心灵。军官团最年轻的骑兵上尉安杰德的妻子安娜,兵荒马乱中带着小女儿在伤兵站寻找丈夫。女儿指着一件覆盖在尸体上的军大衣喊道:那是爸爸的大衣!安娜颤抖着用手揭开--下面赫然躺卧的是头戴荆冠从十字架上取下来耶稣的尸体!无罪的羔羊,上帝的独生子耶稣,两千多年前就被罪人钉上十字架。瓦依达在控诉:血流成河的人类历史,是无辜者被强权屠戮的历史,人类的罪行把耶稣一次又一次的钉上十字架。我不知道瓦依达是不是基督徒,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如此沉痛的语言表达对历史的谴责、对人类罪行的悲哀,以及他内心强烈的宗教情怀。画面中,骑兵上尉安杰德最终倒在卡廷森林的万人坑,21857名几乎同他一样年轻俊拔的军人一个接一个,在枪声与鲜血迸溅中倒下。毁灭!让优美有价值的生命在我们每一个观众眼前毁灭......,镜头还未结束,影片的尾声是让观众的眼睛沉没在一片死寂的大黑暗中......
二
镜头还未结束。看了《卡廷惨案》影片后的两天,我和朋友一行十人,驱车前往新津县扫祭6.4死难者吴国锋的坟茔。在县城吴家,我们首先见到的是死者一张镶在黑框里的生前照片。同样是年轻俊朗的面庞,微侧着、一幅英气勃勃的头像,黑色眼睛里充满了期待,21岁的青春洋溢着生命美丽的辉光。多好的青年,多可爱的儿子!十九年过去了,为父为母的,肝肠寸断,眼泪都已枯干,只是五脏六腑里伤痛何曾稍减?吴家苍颜白发的父母,含大悲、忍老泪,断断续续向我们叙述儿子生前死后的点点滴滴。
吴国锋1986年毕业于新津一中,同年以全县高考文科第一、四川省第七名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 1989年天安门学生民主运动爆发,读大学三年级的吴国锋是至始至终的参与者。5月30日他电告家人要求寄钱,准备骑自行车沿途散发北京的运动资料后回四川家里。到6.月3日下午,广场形势已经万分紧张,他身背相机骑车去街头拍摄运动场面。晚上镇压开始,不幸他的闪光灯成为目标。吴国锋被冷子弹先穿后背未死、热刺刀补戳下腹部数刀而亡。
吴老伯又拿出儿子的照片与我们大家传观。有他满含稚气的童年与父母的合影,有长成英俊少年的中学生模样,有刚考入大学、在人大绿影婆娑校园里潇洒影像,有在学生寝室与同学碰杯喝酒的照片,还有几张是他与美丽女友亲昵相拥的留影......,再就是吴国锋横尸京华的照片:紧闭的双眼,乌青的皮肤、嘴唇,身体上赫然的大洞和伤痕......,21岁的青春,嘎然而止。短短的二十多分钟,吴国锋的人生在我们面前一晃而过,真实得令人心悸的虚幻,现场气氛极度压抑,无声的伤痛让我们窒息。我们在座的都是当了父母的人,人之儿女,己之儿女,吴家儿子昨天被无辜屠戮,今天明天就可能举起屠刀指向你我的儿子!吴老伯指着儿子死后照片缓缓的说道:"这些是当时我拍摄下来的,留下为历史作证据。我是小老百姓,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吴老伯将儿子骨灰从北京捧回家后,在新津家乡设灵堂祭奠。有父老写挽联挂灵堂正中:爱国求学;不幸身亡。横批:恸其不寿,痛心愤懑之情溢于言表。热血男儿吴国锋爱祖国,却被"国家"杀死!因为国家不是祖国,祖国不是国家。当时吴国锋母校的校长,到灵堂祭奠,与吴父抱头痛哭失声。悼念他的家乡父老络绎不绝,人数太多,远远超于其亲友范围,三天后被当局勒令撤灵。
中午,在吴老伯夫妇的带领下,我们前往离县城三公里的山上墓园扫祭。是日春气薄寒,天色阴沉,细雨霏霏漫天飘忽。见吴国锋坟上的野草一枯一荣,已过了十九个年头。我们皆肃穆立于墓前,轻轻将手中的鲜花瓣洒在坟上,生怕惊扰了一抔黄土下烈士那一颗热血的灵魂。同去的有基督徒三人,站在墓前为吴国锋轻声诵读《圣经》中的诗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驱车回成都的路上,一行人都沉默无言。公路两旁的油菜花一片接一片的金黄,在晃动的黄晕中,我的脑海中始终看见两张同样年轻俊朗的脸庞,一张是中国青年吴国锋微侧着的头像,另一张是波兰军官安杰德著笔挺军装的肖像。安德杰和他两万精英同伴被杀,为屠夫们在几年后建立的波共傀儡政权开辟了道路。吴国锋和他的同学被屠,换来二十年极权的稳定和贪腐。主义杀人,思想夺命!人世间的荒谬和大恶,岂分什么种族国度。
英魂不朽,我以此文纪念他们死于二十世纪的两次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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