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家离市区很远又不通公车,我要领赫尔木特出去逛街,让弟弟叫辆出租车。
"三姐,你老外了,"弟妹笑着对我说,"咱这里乘出租不用叫,出门就有倒骑驴,又方便又风凉。快让老黑体验体验(老黑是我先生的中国名)。"我这才知道那种无所不在的人力车名叫"倒骑驴"。
弟弟说,骑倒骑驴的差不多都是下岗工人,刚开始干这行生意不错,现在干的人愈来愈多,竞争很厉害,到冬天他们的生意就更难做了。还说,有人想蹬倒骑驴体力不行,有人想蹬买不起车,还有的想蹬爱面子......
我和赫尔木特刚走出胡同,就有人从马路那边赶过来揽生意。我注意到原来站在胡同口的一个中年妇女,她没往前来却拉着车退到后面,就好奇地问她怎么回事。
"有外国朋友,我的车太破。"她愧生生地说。我打量一下她的车,旧花布床单支的车蓬,灰土土的车座,比别人的车是寒酸多了。
"拉俩个人没问题吧?"我问。
"拉四个人外带行李都没事,放心吧。"她看我有心坐她的车很高兴地说。
车子穿街走巷七弯八拐到了市中心,下车付款时,她对我说:"给四快钱吧。"四块钱?!跑这么远的路还爬过好几个坡!她看我愣着,赶快接着说: "给三块也行,那段陡坡外国朋友还下来走......"我看着她瘦瘦的身躯和诚实的眼睛很受感动,有感于我故土同胞谋生之不易,有感于他们天性之纯朴。
我和先生没事常到各处逛,每次出去都乘人力车。那个女人几乎总是等在胡同口,乘她的车自然是最多的。她说,她和丈夫同时下岗后就买了这个车,现在两人换班蹬车总是在这里等生意。我真不明白他们夫妻俩怎么会选中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有一回又坐那女人的车,我让她在商店门口等一会儿再拉我们返回去。她对我说,她的车子没上税,不能停在市区,被警察抓到要罚款。
"税金很高吗?"
"一年七十块。"
这个老乡,怎么只会算小账,交上这点税金生意不就作活了吗?她说,不只是七十块钱的事,车子像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和别人竞争,自己做新车蓬也要两百多块。又讲,买车的钱是借的,得先还给人家......还说,女儿让她爸爸惯得不懂事,看同学有什么新鲜东西都想要,一个新文具盒就要十几块......
探亲过后开始旅游,我和先生在中国转了一大圈后返回维也纳。赫尔木特为他的中国之行着实激动了好长一阵子,不断地讲述雄伟的长城,令人惊叹的兵马俑,繁华的南京路,秀丽的西湖,迷人的漓江......还有那让人流连忘返的亚龙湾......我却经常想故乡,故乡的土,故乡的人。每当这个时候,那个拉车女人的身影就会闪现在我的眼前。她还在那个胡同口等生意吗?她的债务还清了吗?
很长时间过去了,一些日常生活的小事也让我常有奇怪的联想,晚餐的小费是家乡车费的两倍,做头发的钱够换一套新车蓬还足足有余......每当这个时候心里总不是滋味,时时感到不安,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又仿佛是没做对什么事情。我想,那个女人肯定早就有了和同行平等竞争的条件,凭她夫妻俩的勤劳和节俭说不定现在已经换上了机动车,过几年就可能开小轿车,可她那时候有多难......这个女人让我又一次感性地了解贫困,也让我知道,帮一个人摆脱临时的困境,有时并不要你付出很多......
在祖国,在离我家乡很远的南方有个小女孩,我不认识她,可我知道,她母亲患癌症,父亲内退(这个词不懂,我理解为下岗)无工资,没有钱交学费。我请人转告她:孩子,别发愁,学费我来替你交。不用谢,这真的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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