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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赖喇嘛的“慈悲领导”

 2008-03-17 15:49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天下杂志》排除万难,赶在过年刚刚闭关之后,第一时间专访达赖喇嘛。代表东方的核心价值,有人说,达赖喇嘛是世界领导者的知音。了解他,就了解慈悲;倾听他,就听到智慧;靠近他,就感受喜悦。请听,达赖喇嘛如何为逆势中的领导人寻找出路,为台湾带来叮咛与祝福。

问:面对全球化,有很多机会与挑战同时迎面而来,请问全球化议题,你最关心什么?

答:全球经济,有两个特点。第一,全世界的通讯,我是指资讯跟交通,变得更方便了,能使用来自远方的资源。像饮食习惯和服装都改变了,连达兰莎拉这么偏远的地方,当我一九六○年第一次来到这里,今天四十多年过后,我发现这里的人生活方式也变了。因为这些改变,当地人的生活更便利,设备更先进。我觉得台湾也是这样,从一九四九年、五○年前到现在,有很大的改变,连你今天穿的服装都不一样了(笑)。这些,我觉得很正常,世界变得更小了,来自其他地方的有用资源,接纳,使用,没问题。

但另一方面,就是在地经济的问题。国际公司有巨额资金进来,它们的经济实力使得小规模的当地经济体无法相比。本来本土生产的东西,对当地人来讲很实用,但因为全球经济和外资,伤害了当地的经济,我觉得这是负面缺点。

开启对话 避免冲突

我认为透过"对话"(dialogue),不管在哪一方面,即使是商业上也一样,都应该要有个规则或规范。所以政府或是国家级的公司,都可运用国际公司的优点,但又不伤害地方经济发展,我认为这是做得到的。

还有,有时大家批评美国文化入侵的现象,我觉得那还好,只要你保有自己的丰富文化资产。看看中国文化,不管到哪里,美国、欧洲、加拿大甚至印度,中国人住的地方都盖小型的中国城。在中国城讲中文,写中文字,吃中国食物,使中国精神、文化充满生气,所以没有问题。如果你自己的传统,在你的文化中式微或被遗忘,你的文化遗产,包括很多歌曲就会消失。像美国、澳洲或是其他地方的原住民文化,他们的文化传统在某种程度上是式微了。自然而然地,我们变了,我们也就失去了。

问:你刚刚提到,透过对话我们可以改变很多事。怎么开启对话?从谁开始?

答:不同族群有不同的利益,为避免冲突,要开始对话。我想首先是弱的一方要提出问题,然后沟通。如果你常常只想到你自己的利益,没有适当地尊重我方利益,就会产生冲突,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不否定你的利益,可是同时你也要尊重我们的利益。

问:为什么你认为弱的那方应该开启对话?

答:我这样认为(笑),因为强的那方通常不会发现问题,他们只会照自己的方式做下去。弱方一定会感觉到有困难,想要发声,不是吗?这很合理。

我坚信"非暴力"

问:有例子吗?有成功的对话案例吗?

答:成功?(思考)我觉得南非的改变,黑人、原住民,他们奋斗了许多年代,奋斗就是由弱方发起的,不是白人。很多地方、很多前殖民国家都是相同的情况,都是弱方、不利的一方开始抱怨强者不正义的行为,可是强者当中,只有那些有道德内涵的才会去听。

问:面对全世界,你认为你成功开启了对话吗?

答:成不成功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对话的价值。首先,我完全坚信"非暴力"(Non-violence),非暴力与和平能结束所有的问题,我认为不正义的行为是个问题,此刻我们必须正视问题,透过非暴力、而不是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非暴力不是说冷漠不关心,我们必须动员、全心投入,我们必须解决问题。我认为我们的优势就是非暴力,认知到对方的需求,而且了解现实状况,现实是,你不可能百分之百获胜,因为对方不会接受百分之百的失败。

同时,我们必须共同生活。你看世界的经济,在这个地球,我们必须比邻而居(live side by side)。以西藏为例,中国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必须比邻而居,他们也体认到这个现实。必须试着找出让双方都同意的解决方式,这就是对话的意义。

还有,要在不同宗教族群之间创造真正的和谐。如果你认为我的宗教比较优异,我的宗教是唯一的宗教,那么真正的和谐或对话就不可能产生了。你必须尊重其他传统,对方才可能尊重你,首先我们必须要先释出尊重,他们才有可能尊重你,那样的话,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真正的合谐和真诚亲密的友谊才有可能。我深信必须这样做。(笑)

问:这个世代很难找到优秀的领导者,尤其是政治领袖,你认为优秀的政治领袖该具备什么?

答:大致上看来,我觉得至少从上个世纪后半叶开始,大家的思考方式改变了。在那之前,就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政治领袖非常依赖的是武力,可是二十世纪后半,对话、共存(co-existence)的精神变得很重要。我们在十九世纪或是二十世纪早期,思想或许还没有改变,可是后来南非变了,虽然印度还有一些帝国势力掌控,但这都是改变的征兆。西方殖民者一旦占领某地,他们以为会长住久居,可是后来认知到他们的掌控方式,不但落伍而且是不正义的。

还有,例如在印度文里面非暴力称作"a-hin-sa",现在非暴力这个字眼已成为政治现实了,像南非在曼德拉领导下和平转型就是个例子。然后阿拉法特和拉宾在深陷暴力二十年之后,终于也都诉诸和平方式,这两个人因此还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这都显示非暴力在政治圈带来的变化。

另一点是"慈悲"(compassion),以前在政治语言里不可能讲慈悲这个字,我只记得有一次英国首相柴契尔夫人演讲中有谈到一点慈悲。很欣慰的是,现在慈悲终于在各处生根,愈来愈多政治领袖重视慈悲的价值,我觉得是很正面的改变。

还有"共存",冷战过后发展出共存这个字眼。所谓共存,就是认知到彼此的差异,接受不同点。

也就是说,对话的基础,是非暴力。接着,下一步的发展,就是讲慈悲。现在连医学界也都讲慈悲,在教育界也在谈慈悲,这都是很正面的影响与改变。

最终,领导的品质在于要有愿景。在民主国家,领导者还要善于沟通。沟通能力在民主国家非常重要,同时也要诚信、诚实,这些都非常非常重要。要诚信、诚实,慈悲心就很需要。愈慈悲的人愈诚实,不慈悲的人会不安,会怀疑,会恐惧,结果会变成双面人。

我相信物质方面我们已经很进步了,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家要多重视情感、动机。哪些情感、动机是毁灭性的?哪些具有建设性?我认为很重要的是要多分析情感,不只是科学界或医界,在健全的政治、健全的经济和健全的身心等领域,我觉得慈悲都占极重要的角色。

问:在这个快速变迁时代,你觉得领导者有时也会自我怀疑?

答:当然!会怀疑很自然,这跟有没有自信心有关,我认为(浅笑)像毛主席就太过有自信,很危险。我觉得有时候自我怀疑是必要的,会自我怀疑就会与相关的人有更多讨论沟通,真正的共同领导(collective leadership)才会产生。

民主原则,就是在法律规定下人人平等。没有人会百分之百正确,如果过度自信,相信自己是百分之百正确,这很危险。我觉得在某种程度的自我怀疑是必要的,可是如果过度自我怀疑,就是优柔寡断,那也是灾难。

问:现在各国都有政治纷争,像台湾现在的总统大选,竞争者之间会互相抹黑,过程中让社会更加分裂,你对这现象有什么想法?

答:我觉得人民该支持的,是不同政党提出来的政策,而不是说支持哪个人。竞争应该是政党间的,而不是个人的竞争,应该是政策的竞争,批评对方的政策是可以的,如果后来变成批评对方个人人格,我觉得很不健康,我没有这种(竞选)经验,所以这方面我懂的不多。我不知道,如果我参与竞选或是入党,如果对方批评我的人格,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哈),我会不会也批评对方?(哈)我不知道。

贫富差距是不道德的

问:刚刚讲的是政治领袖,那商业领袖呢?你觉得商业上的领导者也应该带动社会正面的走向吗?

答:当然,我觉得今天商业界面对脆弱有限的环境,很多耕作方式也会影响到环境,像养鸡养猪和大型农地的运用,都会造成环境伤害,也会影响到健康。

人们只想到获利,没有考虑到环境影响,大型产业用不同材料造成水及空气污染,很伤害环境,经济对生态的影响非常重要。

还有贫富差距,除了国际间的差距,还有一国内的差距。贫富差距不但不道德,而且也是社会的问题,因此二十世纪,马克斯提出社会经济论在苏联落实,中国也有施行,但是失败了。

邓小平承认社会主义的精神,但开始市场导向的经济政策,也就是资本主义经济,在中国成功了,可是也造成很多负面影响,现在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但贫富差距大到无法想像。社会主义的经济体证明不成功,可是资本、利益导向经济,也带来很多负面影响。我们必须找出健全的方式,商人除了在环境保育上占有很重要的角色,在维护社会正义上也是。

问:我们还是向往有更美好的社会?

答:的确,我认为随着时间流逝,人类学到经验,发展出更紧密的关系,以亚、欧洲为例,美国、台湾也都变得更紧密,以前台湾不是这样的,现在都变了,印度、亚洲其他地方、日本、澳洲都是,大家在精神层面都更接近了,人类成为天下一家(oneness of humanity)。我觉得非常正面,这也是最新的现实,让我们视野更开放,思考也更全面了,所以我对这世界很有信心,很乐观。

问:在这个资源匮乏的世代,很多人还认为成功就是大规模扩张,此时此刻,是否该重新检视成功?

答:成功要依不同情境而定,譬如说我们现在的进行访问,到目前为止我就觉得很成功(哈),你得到足够的东西回去分享,这就是成功。

个人物质上的成功、或国家经济成功,要依每个人的不同看法。同一个事件有人认为成功,有人认为不成功,成功是非常主观的。我认为成功要看满足感,满足感就是说你的心态。

事实上,客观来看,你无法定义成功,以人类登陆月球的太空科技来说,客观来看只看登陆月球,算是非常成功,可是想到还没有登陆水星和金星或更远的星球,那就不算成功。这样看来,就算你进入银河,你也很难说你成功,因为还有其他星系。成功是很主观的看法。

经济上要定义成功也是,台湾今天的经济发展跟三十年前比困难多了,可是跟其他国家,像跟北韩比,还是很成功。现实是相对的,因此成功的定义要完全从观看者的角度来看。

问:那我们如何训练自己重新审视成功?

答:全世界都同意我们应克服贫穷。贫穷是说一天生活所需不到一美元。有人认为每天只靠一美元就足够,就是成功,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必须遵守普世的标准。

成功,不能忽略内在价值

问:除了普世标准,很多人老是在比较物质上的丰裕,可是成功不该由财富定义?

答:要有成功的生命,我们不能忽略我们的内在价值。有人在物质上很有钱,亿万富豪在世界各州都有洋房、大台车,可是内心里却是不开心的,那就是不成功。另一方面,印度山上或街上一个很穷的乞丐,有人给钱,就很开心,那也太极端,我们不能说那是成功。同时满足了普世的物质标准和精神需求,这才是有意义的生活,所有成功快乐的生活,应该结合物质和内在价值。

问:怎么做到外在和内在都幸福?

答:整体来说,我觉得要靠适当的教育,发展实际的方法,让内心和平,还有刚刚说的慈悲心也是关键因素,才能获得内在价值。最终在于要有温暖的心、善良的心和慈悲爱心。人类是社会动物,所以快乐、幸福的社会和家庭奠基在温暖的心,慈悲爱心是社群共同体的基础。

如果有两个人同在一个房间内,如果他们一直吵架,你能感受到他们是个共同体吗?不会。同样地,十个人都在同一房间内,如果彼此猜忌,那也不算好的共同体,他们不可能觉得彼此是共同体。所谓的共同体应该是说他们是朋友,有需要时可求助朋友,他会帮我,可以互相依赖,寻求协助。厌恶对方,是无法感到共同体的。负面情绪,如仇恨、愤怒,都会破坏这种共同体。

慈悲、尊重、兄弟姊妹之情才是共同体的基础,也就是说人是群体动物,我们的生命依靠这种共同体而活。

问:现在是个衰退的时代,资源、经济、环境都在走下坡,人们怎么创造内在价值?如何跟自己对话?

答:举个例子,人可以住在大城市高楼大厦里,房子里面有电视、家具等,非常舒服方便,只要不断电(笑;因为印度电力不足,访谈中,才刚断过电),非常舒适,不是吗?人享受这些,可是天性使然,他还会想要有些花、有些绿色植物,我们是人,我们喜欢绿色植物,就算是假的花也可,真花更好。我们有时也会走出去,到庭院去看树、听鸟声,这样才能感到舒适。

拿一对领双薪、都有工作的中年夫妇来说,他们经济独立,年长的父母托给机构照护,孩子交给学校管教,他们好像无牵无挂、独立了,乍看之下他们似乎脱离人类本性(不再像一般人一样相互依存)。所以,对某些生活方式来说,慈悲心和社群共同体似乎不重要了,他们独立自主,只要每天工作,领薪水,每天重复例行公事,慈悲心好像就不重要了,社群共同体也不重要了,只要有钱、身体健康,一些人生希望、信仰就建筑在肤浅的物质上面。可是我们还是人,就像我刚刚说的,就算享受所有物质条件,但他还是个人,他内心还是会想要接触更多植物、鸟儿、大自然。现代人生活可能疏离了大自然,可是终究我们还是人类,基本价值还是在的,不能忽视。

问:现在台湾很多人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失去了信心,你可以给年轻人什么建议

答:我们也是呀,不确定性,不确定的未来,(一直笑)我们的老板在北京呀,我们的未来不是我们能掌握的,某种程度在他们手上呀,台湾和我们也是兄弟姐妹呀,我们的未来要看他们呀。(笑)

上回我拜访台湾,到现在已七年了

问:要怎么面对这个挑战?怎么鼓励年轻人有信心?

答:我觉得你们之间要团结(unity),要努力工作,要有决心。你们台湾有民主和法治,这些都是普世皆准的价值,事实上,中国大陆还没有这些,你们已经有了。此外,台湾的基本经济结构和教育也都不错,你们台湾还有传统文化,不管你称那是台湾文化或是中国文化,中国大陆在文化革命的时候破坏了固有文化,可是台湾还保有真正几千年来的中国传统,你们真正代表五千年的文明,想想这点,你们应该有理由感到骄傲,要有决心。

我们西藏也有几千年的文化,世界各地承认西藏深远的文化遗产和佛教传统,还有藏医都是我们骄傲的来源。虽然我们是难民,没有国家,可是我们这里行政架构是很民主的,我们很骄傲。枪杆的力量只是暂时的,真正的价值会长存。所以团结非常重要。

上回我拜访台湾,到现在已七年了,我很遗憾,本来我想要每两年就去台湾一次,那里有很多朋友,因为我们面对相同的情境,我对台湾有着兄弟般的情谊。我一直很赞赏中国的文明,还有台湾有很多佛教徒,上次二○○一年拜访台湾之后,我对你们的政府、经济、教育、维护传统和古老佛教文化,印象深刻,还包括女尼的崇高的地位。

可是第二次拜访之后,二○○二年我们开始跟中国政府直接接触,中国就很反对、很不高兴我造访台湾。我觉得很遗憾,无法去台湾,我仍希望有天我能再次去台湾。所以自从那次以后,我站在外面,有距离地看台湾,我会看报纸,虽然你们充分运用言论自由,这是民主健全的一面,很好。但那些争论、批评,应针对民主原则,一切应为追求共同利益,可是现在,在台湾,共同利益变为次要,政党利益反而变成最重要,我觉得那不健康,这是我的看法。

问:能跟台湾大众说些什么吗?

答: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内部团结非常非常重要,还有经济发展也很重要,再来更广泛地与外界联系也很重要,还有和中国密切地联系也很重要。

我想除了政府,民间包括商人、学者、学生都应该去中国交流。同样地,中国那边也是要到台湾交流,让他们看看现实状况是什么。未来,政治解决方式完全要看台湾的人,但是,一定要透过对话,不能用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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