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迅速,转眼负笈丹麦已三年矣。学业之余,莘莘学子们早就放弃了"君子谋道不谋食"的信条,纷纷课余打工。为了"脱贫致富奔小康",我也见缝插针,炒球票、玩足球博彩、到餐馆当跑堂,苦干加巧干,于是跻身留学生中少数"先富起来"的行列。温饱解决,兜里有几个闲钱,"端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开始寻思弄辆二手车去荷兰、比利时看2000年欧洲杯。
(一) 冷手捡个热煎堆
第一辆车我是向隔壁的嬉皮士买的。(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学生公寓旁边便是闻名遐迩的嬉皮士大本营--"自由城 "。嬉皮士们花里胡梢的行头,比我在球场的装扮还前卫:留长发的,剃秃瓢的,用五色发胶在头上雕塑一只孔雀的,上衣笔挺而裤腿皱巴巴的,或打着领结可光脚穿一只拖鞋的......使"自由城"变成一座丹麦"稀有动物"博物馆。)他要价三千,说这是早期的宝马,有收藏价值。
我毕竟老司机了,开出去兜了一圈,回来后,我指出车的毛病很多,底盘松散,排气管腐朽穿孔(北欧冬天道上撒盐融雪腐蚀性强),开起来爆燥得象坦克,一大股机油味,显然是气缸漏机油了。总之,这车确有收藏价值,但是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其它价值了。
"那你出多少钱呢?"嬉皮士问。
"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出六百克朗吧。"我开个玩笑,准备走人。
"六百?No!"看来他从来没被别人这样宰过。"这车虽旧,但是响当当的名牌,单是这音响就值两千!"说着他揿下音响的按钮,驾驶室骤然响起直要我小命的披头士的经典摇滚《昨天》(约翰·列侬这首歌直戳你肺管子,活要人命)。
此言不谬!坐在真皮座椅上听立体音响,十个喇叭环绕着象十个歌唱的天使。我心想,就是车开不动,放在家门口当书房兼音响室也值了。
"七百克朗,谁叫我是个音响发烧友呢。"
"八百克朗,不二价!如果不是我缺钱买大麻,我还不卖呢。"他打了个哈欠,涕泪纵横。
八百牵匹"宝马"!在新车税百分之三百的丹麦,这个"跳楼价"无疑"冷手捡个热煎堆"。我自认为千载难逢,于是一音九鼎,拍板成交。
真是宝马,油门一点,马上呼地一声蹿出老远,浓烟乱冒。我呼朋引伴,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兜风音响开得震天响。我鼻孔朝天,豪情满怀:八百克朗算什么?豪华车又怎么样?上高速公路不就只实现了平头我一项基本人权吗?
(二) 烫手山芋
但是我很快意识到基本人权也有它的代价。这匹"宝马"倚老卖老,修练成桀骜不训的脾气,车没开多久,便象患"百日咳"的老叟,前面咳嗽,屁股打抖,车后吐出的浓烟,仿佛是匹精疲力竭的老马在喘息。
从公寓到学校,一加仑的汽油就见底了。课余到餐馆当跑堂,来回一开,正好收支相抵。一个月之后,银行的老底子就露出来了。我心里盘算:这"宝贝马"就算能开到荷兰,单汽油费我就入不敷出,更别说名目繁多的保险费、路费等等,令我不胜负荷的开支。
这匹"宝马"窝在手里,简直是烫手山芋!只好把这辆车的保险停了,"玩的就是心跳"的游戏就此煞科。
车是不敢开了,停在门口仅供朋友们参观。闲来无事,坐在驾驶室里作逍遥玩家状,手攥一听嘉士伯易拉罐,愤世嫉俗地看着飘着金发的丹麦妞开敞篷法拉利绝尘而去。
朋友们在真皮椅上坐坐,试试电动窗户,听听崔健的摇滚,末了不忘挤兑一句:"还是平头能干,说话就成了有车一族啦,算是给咱们露脸了!"我一脸酸涩苦笑:"可不!就是穷惯了,猛不丁地还有点适应不了。"
背景音乐里,崔健老兄不厌其烦地嘶吼:"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这世界变化可真他妈的快哟!没几天,没招谁惹谁,警察忽然在挡风玻璃上贴了一张500克朗的罚单,说是不能老停着不动,霸占停车位。这是哪门子的理吗?车一动就产生污染,还会发生交通事故;好好停在那,大闺女似地多文静,干嘛要开呢?
但是有啥法子呢?你有理,警察有枪,你跟他说去!
这样的结局,叫我好不意兴阑姗,连谈论的劲头也淡然消失,只想眼不见为净,尽快原价脱手这"烫山芋"。可来了几拨人,看了这快要报废的车,谁还肯做"冤大头"?
没折,只好又忍痛掏钱请拖车拖到报废车场。"宝马"寿终正寝。光荣与梦想,具往矣!
(三) 巧购"大发"
俗云:"成由勤俭败由奢"。第一次买车上了一当,还是勤俭持家吧,老老实实蹬破单车上学打工。虽说累但环保还能键身,以此平衡心里那点"幸福指数"。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骑了一个多星期的单车,浑身关节就酸得不对劲。再说"时间是效益、是金钱",心想:还是开车好。骨头一轻,又打起买车的主意。
可买什么车呢?有前车之鉴,不图名牌,只求实惠。德国车有教训,这次当然是首选省油的日本车了。于是每天留心《蓝报》(这是丹麦一张免费登广告卖二手货的报纸)上的二手车广告。
丰田不错,但在国内我曾有过驾丰田面包车撞牛车的经历。凛于这一沉痛的教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丰田就免了。尼桑呢也不错,但我不喜欢它的引擎,发动起来安静得令人怀疑。据说当年鬼子进庄用的就是尼桑,引擎安静,也许为了"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吧?不管怎样,有历史污点的车俺不用。最后决定买一辆"大发"。大发这名子亲切,多朴素的劳动人民想发家致富的心理,起码省油。
买车也不易,便宜车老让人捷足先登。最后我用一盒"伤湿止痛糕"外加一小盒万金油贿赂了送报的延森,让他一看到好车就打电话。这法子还管用,不久他就挖掘出一辆1986年的大发,开了十多万公里,要价只有五百丹麦克朗。
那天起了个绝早,是三星正南的下半夜,我已经等在车主家门口了。别人行动也不慢,在我之前已有一个土耳其人和一个克罗地亚人带着睡袋久候于此。五分钟之内,又走马灯似地来了五个人。
汽车就停在露天的院子内。这车的卖相颇差,不知是撞过电线杆还是树干,机器虽无损,车身已是惨不忍睹。前车主就算不死,恐怕也只能剩下半条人命了--挡风玻璃大部破裂,最触目惊心的窟窿,正是驾驶者脑袋撞击的部位。经过仔细检查,尚能发动。烂皮不烂心,正好捡便宜货!
车主现身,是个中年丹麦大叔。果然伤势不轻,整个头部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印度人的包头巾。众人见状蜂拥而上,急不可耐询问事故经过及汽车受损的情况。车主大皱眉头,不情愿地重温那惨痛的际遇。
看那阵式,我是别人捷足先登的后来者,排队到猴年马月也轮不到我。但对自己锁定的猎物,当然不愿未曾过招便就此拔寨退兵。急中生智,转身到街上花店买来一束"毋忘我",展开"温情攻势"--"我也曾出过车祸,虽说没受伤,但对您的不幸深表同情,不管买卖成交与否,都祝愿您早日康复!"我双手奉上紫色的"毋忘我"。
"查克!初升查克!"(丹麦语:谢谢,千次感谢!)那丹麦佬感动得紧紧握住我的手,并对众人说:"对不起,我决定将车让给这位来自礼仪之邦的中国小伙。"气得那帮家伙吹胡子瞪眼的。
经过一番修理、整型、美容,"大发"终于可以上路了。
车滋溜一开,引来无数羡慕和嫉妒的眼光。正应了那句俗话:"新盖的茅厕三天香"哪!"大发"平稳、快捷、省油,开着它去瑞典赫尔辛堡看欧洲联盟杯,来回一百公里,只用了两、三加仑的气油。擎着龙城铁杆球迷协会的杏黄大旗招摇过市,春风得意车轮疾。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那种睥睨天下的快感,怎一个"爽"字了得,让人由心底升发出"今生无缘做球星,当个球迷也风流"的念头。
感谢我主他老人家,赐我一辆物美价廉的二手车。这样,2000年夏季,我就可以开着它去荷兰、比利时看欧洲杯足球赛,真是风水轮流瞎乱转!别小看这其貌不扬的"大发"车,与1996年和1998年,鄙人背着行囊睡袋加入"背囊帮"、勒紧裤腰带、象个体户跑单帮闯荡英格兰欧洲杯和法国世界杯时的寒酸样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是"鸟枪换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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