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稼祥:汉字里的哲学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屈原:《楚辞"离骚》

在欧阳修写《朋党论》之前,“党”的名声一向不好。《说文》解释了其中的原因:“黨,不鲜也。从黑,尚声。”意思是说,“黨”发“ang”声,“黨”不光彩。其实,古造字者选用什么边旁来发声,很有讲究,声中有道。“尚”可以作动词讲:“崇尚”;也可以作名词讲:“高尚”。“尚”作动词讲时,“黨”指的是一伙“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不搞光明正大,要搞阴谋诡计的人;“尚”作名词讲时,“黨”是一帮“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

似乎不论作什么讲,“黨”的心都是“黑”的。因此,古文里与“黨”发生关系的词,很少有好词,什么“狐朋狗党”,什么“党同伐异”,什么“结党营私”,什么“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中国有一个历史传统,什么东西一旦臭了,就会被当权者和弄权者用来当粪坑或沼气池“沤”那些异见人士,被“沤”的人,就称为“朋党”。末汉(汉献帝,东汉最后一个皇帝)、晚唐(唐昭宗,唐朝倒数第二个皇帝)和季明(明熹宗,明朝倒数第二个皇帝)都曾经大兴党人之祸,把天下名士囚尽杀绝,结果,被杀的其实是自己的王朝。

随着皇朝政治点儿背,“党”开始走运。党运最好的时候,它成了上帝的化身,有歌为证:“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党这么红,“黨”字这么“黑”,不成体统。于是,抓住汉字简化的机会,“黨”变成了“党”,“黑”变成了“儿”。这并不是说,入党就是给人当儿子,而是说,一入党,大家就成了“哥们儿”。简化后的“党”,可以被看成是从“尚”从“兄”,中间那个“口”字,被“尚”与“儿”共用,体现的是共产主义精神:大家用一张嘴吃饭,一根舌头说话。

西方人不习惯这样用嘴,除非接吻,他们的嘴不愿与别人共用。因此,西方的“党”起源于接吻最多的场合:聚会(party)。中国的“党”则靠近“帮会”,党员皆兄弟嘛。聚会可以散,帮会散不了。因此,一个党员离开一个西方的政党,就像离开一个聚会场所一样,挥挥手;但要离开一个中国政党,则像离开一个家族一样,灰溜溜。前者被原政党看作对手,后者被原政党目为叛徒。

从“黨”到“党”,不仅是汉字的沿革,也是政治的变迁。

1997年11月22日初稿,2007年7月12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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