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英雄小姐妹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1964年2月9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正当人们准备迎接农历新年的时候,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草原

有几个人在这次暴风雪中奇迹般地相遇、相助、相救。然而他们后来的命运却大相径庭!时代的悲剧和人性的光芒为我们谱写了一曲令人荡气回肠的命运交响曲。

事情发生在达茂旗新宝力格公社日光大队。

两个年幼女孩在替父亲放羊的时候,被突然而至的暴风雪吞噬了。这是草原上常见的也是最危险的事情。

两个小女孩紧紧地跟被暴风雪驱赶的羊群,在摄氏零下40度的风雪草原上中走了一天一夜,奔波了70多里的路程。2月10日早晨,妹妹已经走不动了,靴子也丢了,倒在了路上。姐姐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追赶着顺风狂奔的羊群。

就在她几乎挺不住的时候,一条铁路挡住了狂奔的羊群。更为幸运的是,风雪旷野中偶然出现的两个人给这两个几乎要冻死的女孩带来了生的希望。

在白云鄂博车站,一位蒙古族中年男子和他的小儿子刚刚送走了要回呼和浩特过年的朋友正冒着暴风雪往家里赶路时候,突然在铁路西测的低洼地里发现了一群挤在一起避风的羊群。紧接着,又发现了跟在羊群后面蹒跚而至的小女孩。小女孩用蒙语断断续续地说,在不远处的山凹里还有一个妹妹!

他一把拉起了女孩,顾不得自己的儿子,就在一辆火车通过铁路的一刹那穿过了铁路,分秒必争地把小女孩安顿在铁路对面的扳道房救治,留下了儿子照顾女孩,自己又急忙到矿区打电话召集大家救人。下午时分,几个铁路工人在山上及时地发现并救出了失散的妹妹。

这两个救人的父子俩,就是当时被下放到达茂旗新宝力格公社日光大队劳动改造的蒙古族知识分子哈斯朝鲁和他的9岁的儿子那仁满都拉。

那两个被救的姐妹俩就是大家熟悉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荣。他们的事迹立刻传遍草原,也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故事的主人公龙梅和玉荣成了最年轻的一对小英雄。这一年,姐姐龙梅刚刚11岁,妹妹玉荣才9岁。

如果那天小姐妹的羊群没有被包头—白云鄂博铁路拦住,如果说那天姐妹俩没有遇上哈斯朝鲁父子,如果说哈斯朝鲁父子不会讲蒙古话,如果哈斯朝鲁没有及时地召集人们去救山上的玉荣,事情就会是另外的结果。

因为,冰雪中耽误每分钟都是致命的。可是这样一段充满了传奇动人的真实历史却被活生生地扭曲了。


42年过去了,虽然哈斯朝鲁父子救人的事迹已经得到了澄清,然而被那个时代扭曲的历史却依然鲜为人知。为了恢复历史真实,彰显人性光芒,2006年3月10日,我们陪着年过半百的那仁满都拉,42年之后第一次回到了达茂旗草原。

老天有眼,在我们驱车去往草原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扑面而来的暴风雪。三月份遇到这样的天气真的使我们颇感意外。那仁满都拉看到了这样的天气,勾起了他深藏的回忆。

距离白云车站越来越近了,那仁满都拉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车刚刚停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在风雪中追寻着42年前的足迹……..那仁满都拉在寻找着原来的铁路……..那仁满都拉在铁路上回忆着当年遇到羊群和龙梅的情景……那仁满都拉在纸上和他人讲着遇到羊群和龙梅的情景……

那么,为什么当时媒体宣传的却是扳道工人,共产党员王福臣救了龙梅玉荣呢?从今天的眼光来看,王福臣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扳道工人。当哈斯朝鲁拉着已经冻坏的龙梅穿过铁道的时候,王福臣正在指挥着即将通过小站的火车。他是一个忠于职守的扳道工,也是龙梅获救的第一目击者。

1964年正是文革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月。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环境和草原上的暴风雪一样,变幻莫测。

当时46岁的哈斯朝禄正在走背运。1958年,他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划成了右派,开除公职。随后举家迁到达茂旗草原,成了一个“劳动管制分子”。按照当时的政治逻辑,他怎么能成为英雄的救命恩人?

于是,英雄背后的救命恩人不仅被剥夺了应有的荣誉,甚至一句肯定的话和口头表扬都是奢望。在小英雄戴上了花环的时候,哈斯朝鲁这位幕后英雄却被宣传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文艺作品描写成了“反动牧主”、“破坏分子”等反面形象,成了阶级敌人。

与英雄流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位正在扳道房前指挥列车通过的铁路工人,目睹了哈斯朝鲁救出龙梅的共产党员王福臣。出于当时的政治需要,这位现场唯一目击者,在扳道房里照顾过龙梅的铁路工人便自然而然地取代了哈斯朝鲁,成了了暴风雪中救了英雄小姐妹的共产党员,受到了多次表彰奖励。

当时的主流媒体是这样描述的:
遇救
龙梅的身子也冻僵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前去拦羊。“呜-呜-”一阵火车的鸣叫声传来。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白云鄂博火车站。这时,他们已经走了七十多里了。

这时候,铁路工人王福臣叔叔发现了她,连忙把她带进屋里去,用雪搓她的双手。过了一会儿,龙梅暖和了些,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公社的羊.....还有妹妹......在山坡上......”

那么,过了这么多年,王福臣还在么?他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呢?
42年后的今天,年过七十的王福臣老人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

老人毫不否认是哈斯朝鲁第一个发现并救了龙梅,也告诉了我们哈斯朝鲁放下了龙梅又去通知救玉荣的事情。可是,王福臣毕竟成了当时的一颗政治棋子儿,自己也不得不保护自己。

当我们问到王福臣是否找过哈斯朝鲁的时候,他承认只找了一次,接着就沉默了。

看的出来,当年被当成了第一个发现和救助了龙梅玉荣的唯一幕后英雄,还是有过激烈的内心冲突。我们发现了这样一个细节:当我们提出来想拍摄一些当年他为此事多次受到表彰奖励奖状和照片的时候,王福臣竟然提供不出一张纸来。问其原因,老人说自己在文革中全烧掉了。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样作呢?老人没有说,我们也不好再问下去,怕提起老人心底那些不愿被触动的东西。

与王福臣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哈斯朝鲁父子和第一个在山上发现了玉荣的铁路工人陈长生。

哈斯朝鲁父子自从1964年起,积累了大量关于报道英雄小姐妹的报刊材料。当知道了自己救人之后不仅没有得到认可,还被映射为反动牧主和坏分子等反面艺术形象的时候,哈斯朝鲁拍案而起,连续多年不断地到北京上访申述。

我们在铁路工人陈长生家里见到了他珍藏多年的一个奖状。他是在哈斯朝鲁之后,在山上发现妹妹玉荣的第一个人。但因为他当时替哈斯朝鲁说了一句公道话,虽然没有受到打击,但也与更多的荣誉无缘了。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老人依然英雄无悔,激动不已….

不仅陈长生,在最艰难的时刻,草原上的大多数人们都给了哈斯朝鲁一家真诚的信任和尽可能的帮助。他们都相信是哈斯朝鲁这位受人敬重的“管制分子”“蒙修特务”是救龙梅玉荣的人。

草原上的暴风雪又称作“白毛风”。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迷失方向的话,非常容易被冻死和冻伤致残。因此,当时哈斯朝鲁父子及时地发现了龙梅和迅速组织抢救山上的玉荣,是英雄小姐妹获救的主要契机!我们此次还有幸见到了当年抢救龙梅玉荣的一线主治大夫和麻醉师。他们回忆起当年的抢救过程也是感慨万千。

尽管哈斯朝鲁父子和铁路工人们救了龙梅玉荣的生命,但由于冻伤严重,龙梅失去了左脚拇指;玉荣右腿膝关节以下和左腿踝关节以下做了截肢手术,造成终身残疾。但她们放的384只羊,只有3只被冻死,其余都安然无恙。然而,英雄毕竟是年幼的孩子,善良的草原牧民一方面钦佩两个孩子的勇敢和无私,一方面却不能原谅孩子的父亲。认为不应该让小孩子替自己放羊!我们见到了当年日光大队负责生产的大队长和生产大队的会计和牧民,他们的回忆听起来发人深省。

牧民激烈的质问:你自己的孩子会让放风雪天放羊去吗??

当然,每个父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听日光大队的老人说,当年吴添喜听说龙梅玉荣找不到之后,就像疯了一样,留下一句“找不到俩孩子我也不回来了”的话,就骑上马不顾一切冲进了暴风雪中去了。直到2月10日哈斯朝鲁父子和陈长生前后救了龙梅玉荣之后,人们才在很远的一个蒙古包里找到吴添喜。

哈斯朝鲁不仅救了龙梅、玉荣,还可以说是救了吴添喜他们一家。可是,在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吴添喜一家也不敢公开承认这个有着“管制分子”身份的恩人。更有甚者,哈斯朝鲁因为被丑化成“草原英雄小姐妹”故事中的阶级敌人和破坏分子,在文革期间还受到了批斗。连吴添喜也上台狠狠地批斗并扭打了这个救了自己两个女儿的“冒”哈斯朝鲁(冒:蒙语“坏”分子的意思)。

饱受政治迫害和皮肉之苦的好人哈斯朝鲁在1966年被关进监狱,受尽了折磨。释放后回到了日光大队,他们一家8口人却成了流离颠沛的黑户!在当时,没有户口,就意味着没有口粮,就可能被饿死!但是,在当地善良的乡亲们无私帮助下,他们一家勉强活了下来。

可是,1970年锡林郭勒盟草原上的那场大火,给这个本来就多灾多难的家庭又一次带来了难以弥合的痛苦——那场大火夺走了69个鲜活的生命。哈斯朝鲁的小女儿奥登就在其中!在这次草原大火中他自己的女儿却没有龙梅、玉荣那么幸运,被无情的烈焰吞没了。

他手里攥着女儿区区三百元的抚恤金,继续踏上了寻找公正,恢复历史的征途。可是,那时的天空乌云密布,公正的阳光又在哪里呢?

1979年,哈斯朝鲁一家阔别生活了20年的草原回到了呼和浩特市。哈斯朝鲁也恢复了工作。经过申述,这件事情引起了当时主持工作的胡耀邦同志的重视并批示对此事“彻底甄别处理”。内蒙古党委于1985年作出了“转发关于《谁是第一个抢救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人》一案的情况和处理意见的报告的通知“,为哈斯朝鲁父子当年的义举终于做出了公正的结论。

历史是人和事构成的。而只有真实的人和真实的事,才会构成真实感人的历史。而只有真实的历史,才能够成为后人可以借鉴的镜子。恢复历史的真实尽管很难,但我们必须恢复,因为我们要向后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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