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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随笔】《古拉格群岛》中唯一让我笑了的片断

 2006-06-08 21:1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眉头紧锁着读着这部宏宏巨著,读到这一段却不禁失笑。这共党文化的活报剧实在太过滑稽。我控制不住脸上的五官,它们扑哧一下制造了一个忍俊不禁的苦笑。
第三部第十一章“思想纯正分子”之“和一位马克思主义者教授的对话”(索尔仁尼琴,本书作者,以下简称“索”;马克思主义者教授,以下简称“马”。)

……
索:“您好。”
马:“你好。”
索:“您在这儿不嫌挤?”
马:“不,还好。”
索:“蹲了很久了?”
马:“不短了。”
索:“剩下小半了?”
马:“差不多一半。”
索:“您瞧,农村多穷。草屋顶,房子歪歪斜斜。”
马:“沙皇制度的遗产。”
索:“苏维埃制度也三十年啦。”
马:“历史的一瞬。”
索:“农庄庄员在挨饿,太惨啦!”
马:“每家的烤炉您都看过?”
索:“您问问这个包房里的随便哪个庄员。”
马:“关进来的都心怀不满,不客观。”
索:“可是我亲眼见过一些农庄……”
马:“那准是不典型的。”(山羊胡子连去也没去过,这反倒简单。)
索:“您问问老年人吧,沙皇时候他们能吃饱,穿暧,还有多少休息日!”
马:“我不要问。觉得什么都是过去的好,这是人类记忆的主观性特征。死了的母牛,准是能挤出双倍奶的(他偶尔也使用谚语呢!)至于休息日,不是我国人民的喜好,我国人民喜爱劳动。”
索:“可为什么好多城市里面包紧张?”
马:“什么时候?”
索:“一直到战争爆发都还……”
马:“不是事实!战前恰好一切都走上了轨道。”
索:“您听我说,当时伏尔加流域各城市买面包得排上千人的大队……”
马:“地方性的供应失调。更可能是您记错了。”
索:“可是现在也很缺呀!”
马:“无稽之谈。我们生产七、八十亿普特谷物。”
索:“谷物烂在地里。”
马:“相反,培育良种成就很大。”
索:“许多商店的货架是空的。”
马:“地方上办事不灵活。”
索:“价格也高。许多必需品工人买不起。”
马:“我国物价比任何国家更有科学依据。”
索:“这说明工资太低。”
马:“工资也有科学依据。”
索:“这说明它的依据是要工人大部分时间无偿地为国家工作。”
马:“您不懂政治经济学。您是什么专业?”
索:“工程师。”
马:“我可是经济学家。不要争论了。剩余价值在我国不可能存在。”
索:“可是为什么从前一个男人能养活全家,而现在却必须两三个人工作?”
马:“因为从前有失业现象,女人找不到工作。全家吃不饱。进一步说,妻子工作,对于取得平等地位也是很要紧的。”
索:“要这鬼平等有什么用?家务事由谁来做?”
马:“男人应该帮忙。”
索:“您怎么样,您给老伴帮忙吗?”
马:“我没有结婚。”
索:“以前夫妇两人只需要白天做事,现在晚上也要忙。女人没有时间做她主要的事——教育孩子。”
马:“时间完全够用。孩子主要在幼儿园、学校、共青团受教育。”
索:“那儿是怎么教育的?流氓、小偷越来越多。小姑娘都学会了放荡。”
马:“没有的事。我国青年有高度思想觉悟。”
索:“这是报上说的。我们的报纸说瞎话。”
马:“它们比资产阶级报纸诚实得多。读读资产阶级报纸就知道。”
索:“让我们读读。”
马:“完全不必要。”
索:“我们的报纸总归是扯谎。”
马:“它们公开地与无产阶级联系着。”
索:“这种教育的结果就是犯罪率增长。”
马:“相反,是下降。拿出数字来!”(在一个连绵羊尾巴的数字都保密的国家!)
索:“犯罪率上升的原因在于我国法律本身就促成犯罪。法律又严苛又荒谬。”
马:“相反,很好的法律。人类历史上最好的。”
索:“尤其是五十八条。”
马:“没有这一条我们年轻的国家就站不住脚。”
索:“它已经不那么年轻了。”
马:“从历史角度看还是很年轻的。”
索:“您往周围看看,有多少人坐牢!”
马:“他们罪有应得。”
索:“您呢?”
马:“我是被抓错的。问题弄清就会放出去。”(他们都给自己留这么一条摆脱困境的退路。)
索:“抓错?你们的法律是干什么的?”
马:“法律很好,不幸的是有时候偏离。”
索:“到处是盗窃、贪污、舞弊。”
马:“应当加强共产主义教育。”
如此等等。他(马克思主义者教授)是心平气和的。他使用不要求动脑子的语言说话。跟他争论等于在沙漠上行走。
……

我的一个女性朋友看了第一部就看不下去了,她说“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了”。我的心脏坚强些,只是在看的过程中抽成了一团,就像读高智晟律师写的公开信一样。

很久以前曾偶然的看到过“内部发行”的《古拉格群岛》,只是随便翻了两页就放下了,认为那是讲前苏联的,距我们的时间和空间都很遥远,虽然所有的共产党国家都是相似的,但那是政治,政治太肮脏太复杂,我是不屑于去碰的,洁身自好的好女孩不去关心那些。

那时我根本没有能力意识到:欲洁何曾洁?我们就生活在群岛中,一步都不曾离开过。群岛不是只简单的代指劳改营,而是共产专制国家无处不在的对自由精神的摧残和对人类灵魂的变异。

多年的老同学评价柬共的兽行用了“很正常”三个字,一幅见多识广的超然;一向受我尊重的前辈说到“六四”,大咧咧的说“不就死了一千多人嘛,哎,是一千多吧?”像在说久已模糊的前朝掌故一样。一个美国人骄傲的宣称自己是共产主义者,我说你不知道共产主义运动杀害了多少人吗?他立刻激昂的辩解“我没有说运动,主义是好的!”并立即调转话题不再理我。我为自己感到羞愧,在群岛包围中,我不敢追上去公开质问他:“为什么一个主义是好的,而在这个主义指导下的所有运动都是邪恶的呢?!共产党国家的人民遭受的苦难你又能体会到多少呢?!”

我们就是群岛的居民,也正是群岛的自觉不自觉的建造者。群岛弥漫在每个角落,除非我塞住耳朵、闭上眼睛、摒住呼吸,不,群岛的毒素还在我的血液里流动,群岛的妖形还在我的睡梦中显现。

索尔仁尼琴将此书“献给逝去的诸君,要叙述此事他们已无能为力”,这是大师为铲除群岛所能作做的努力。我能做什么呢?我要把这部书读完(哪怕抽成一团的心再也无法舒展,郁结在胸口疼痛难忍,疼不是坏事,说明我还没有麻木),并推荐给更多的群岛居民(坐在身旁的男大学生问:“你在看什么?《古拉格群岛》?这是讲什么的?”),算是对自己,对所有在群岛中挣扎和与群岛融为一体的人们的救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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