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桂生告诉《了望东方周刊》,每当私营煤矿发生事故,矿主便会躲起来,由其手下的人出面和各方面接触。他们会疏通各种关系,并出钱摆平遇难者家属,以防止事态的扩大。
此时,矿上所有的工人都会被立即解散,让他们等候重新开工的通知。而另一些了解事故详细情况的工人则会被开除,或被遣散到其他的地方。
“那些被媒体报道出来的灾难只是意外中的意外。”卜桂生说,“即使有记者来了,也大多只呆上几天,根本等不到矿难开始处理便都离开了。”
矿主们通过“种种努力”,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事情就被压下来,一切便都恢复平静。之后,矿主们又出现了,工人们也回来了。矿上又忙碌起来,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会继续干活,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李平(化名)是河南省大平矿的一名矿工,他在大平矿上已经工作了7年。2004年10月20日22时10分,由于瓦斯突出而引起的爆炸导致这座郑州煤炭工业集团旗下的主力矿发生巨大矿难,有144名矿工撒手而去。李平因为恰巧事发当天歇班而躲过了那场灾难。
李平告诉记者,大平矿已在2004年12月恢复了生产。
现在,大平矿上来了一些新工人,补了死去矿工的缺,大家像从前一样上班,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灾难在矿工的心理留下的阴影却是持久的。
李平说,现在他每次下井前都要咬咬牙,在井下不敢一个人走,因为常常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他。在井下的时候,常常觉得头皮发麻,打打瞌睡会忽然没有原因地惊醒。他觉得矿下是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狱。
“现在大平矿上的很多矿工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大家下井的时候都要结伴而行。可是光怕是没有用的,工人们其实都很宿命,阎王要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四更。”
卜桂生说,每当有了矿难,即使没有人死亡,那些被救出来的工人也常常腿、骼膊都被挤掉了,血淋淋的,所有的矿工都看得到,心理会受到强烈刺激。
刚开始的时候,很多新矿工会很珍惜自己的血汗钱,但是做过一段时间,就渐渐想开了,不再存钱,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今天下去了明天还能不能上来。他们把钱用来吃、赌,也有人会去歌厅唱歌。
也有的矿工算算一个月能挣够1000多元钱,就坚决不再下井了。因为他们心里恐惧。
李平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场灾难前一天他做的噩梦,他肯定地说,那一定是灾难的预感。
“那个晚上的梦很怪很乱,我梦到很多人围着我,他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当时我心里很明白,可四肢却不能动弹。我把我的梦告诉别人,可是没有人相信,结果果然就出了事。”
工人们事先有预感的事情,也被卜桂生提起。他的父亲曾经带过一支矿工队,有一天他父亲下井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阵恐惧,于是便决定不在这家煤矿继续干了。就在他父亲和矿上结账的时候,发生了矿难,另一支矿工队死去很多人。
有这样预感的矿工往往是比较有经验的老矿工。老矿工在井下的时候,有时会听一些不正常的响声,比如放炮声、吭哧吭哧的声音。老矿工听到了,就不会再下井了。老矿工们还会用灯不时地照照头顶,看看上面的煤层是否正常,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会马上躲开。
而这些全靠工作的经验,可是许多煤矿都没有对新矿工进行安全培训。往往是今天招来的工人,明天就下井了。所以,死亡的人里,以新矿工居多。
这些新的零散矿工来历不明,不少是农民工,人死了连家属都联系不上。有个别人甚至是犯了法的逃犯。很多时候,私营煤矿并不登记,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过去,他们只是能够下井干活的劳动力。
当他们遇难,尸体就会被焚烧、掩埋,就这样消失。更残酷的是,一些私营矿主甚至希望矿难中的工人只有死,没有伤。卜桂生说,因为死一个人只要赔3万到10万,而伤一个工人的赔付可能会达到几十万。所以在救援的时候,矿主“非常不积极”。
卜桂生说,许多事故永远也没有人会知道。
在很多人的感觉中,国有大型煤矿的管理会比私人的小型煤矿正规。但是李平就不这么认为。
李平说,私人煤矿的矿主为了自己的经济利益而“不敢”出事故,但是某些国有大型煤矿的个别干部却常常“吃着官家的饭,不干官家的事”。
李平最近上班不那么积极了,因为他和领导“说不到一起去”。
卜桂生说,每当省里下来检查的时候,闻风而动的一些地方官员赶快把危险的煤矿关掉,使得查无可查。明明机器都是热的,但是矿上就是没有工人。
即使如此,李平还是不愿意去私人煤矿干活,因为私人煤矿里的工人很杂很乱,经常打架,有时候会闹出人命。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一些国有煤矿里,即使稍微偷点懒也可以拿一样的钱。可私人煤矿的老板常常把工人往死里用。
24岁的李平,父亲、弟弟都和他在大平煤矿做工。当《了望东方周刊》记者问他觉得幸福是什么的时候,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幸福就是工作快要结束,马上要出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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