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袁红冰小说体自传《文殇》(三)

一九七六年八月中旬,在离开九个月之后,袁红冰又重返呼和浩特市。他的新的工作单位是内蒙古汽车修配厂。这是一个有一千多名工人的大厂。由于厂长同袁红冰的父亲有很深的私人情谊,袁红冰被分配到机修车间,当维修工--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工种。袁红冰所在的工段绝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对政治毫无兴趣,关注的只是提级升职,以及如何在工作中偷懒一类的琐事。工段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尽管处于炎热的夏季,他头上总戴着一顶黑色的皮革帽子。不久,别的工人就偷偷地告诉袁红冰,这是因为工段长不仅秃顶,而且头皮上布满了脓疮病后留下的疤痕。这个工段长并没有表现出马克思理论所断言的、工人阶级天然拥有的高尚情操,相反,他最浓厚的情趣,就是在伤感的沉思的微笑中,自言自语地说出诸如“大姑娘撅屁股--漂亮的肉蛋蛋”之类淫秽的话,然后,便色眯眯地窃笑一下。似乎他的胡子虽然灰白了,可是,性欲却仍旧像年轻的公驴一样旺盛,这使袁红冰有些作呕的感觉。

九月九日午后,车间的共产党支部书记来到工段,通知工人们下午四点都到车间外面试车场中间的草坪上去,收听高音喇叭的广播。没有其他原因,仅仅从支部书记脸上两道明显的污浊的泪痕中,袁红冰就直觉地确信,毛泽东一定死了。

下午四时,厂区的高音喇叭准时传出了北京中央电台播音员沉痛的男低音。播音员宣读了“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泽东”的讣告。坐在草坪间的工人一片沉默,脸上覆盖着阴云般的铅灰色的悲哀,而且都垂下头颅,避免互相对视,仿佛怕目光会泄露出某种需要极力隐藏起来的东西。在一千多个低垂的面容中,只有袁红冰的头颅怵目地高高扬起。他觉得天空中渗出了阴郁、浓重的血红色,并且缓慢地垂落向大地,而血色的天空沉落之后,宇宙间无声地涌现出一片蔚蓝的空虚。

收听完广播后,工厂提前下班了。想要疯狂奔跑的冲动,使袁红冰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街道中间,甚至一辆辆汽车都被他超越过去。一时之间,他还无法思索清楚毛泽东之死的政治含义,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犹如一缕在黑暗洞穴中禁锢了千年的疾风,突然冲出洞穴,放纵无羁地在阳光和蓝天上飞翔。

被某种下意识引导着,袁红冰向王慎失的住所驰去。来到王慎失那窗户被厚厚的布帘遮住的房间前,袁红冰跃下自行车。他在门前停了片刻,等急促的呼吸平静了一些之后,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王慎失伸长枯瘦的脖颈,坐在窗下的书桌前,仿佛正在焦灼地等什么人。茫然的激动和破碎的悲凉交织在一起,使这位年老哲人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羁塘恕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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