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啊?可是上级硬是这样干的。一些信念不那么牢固的人实在不能不遭遇一次信仰危机。后来我回到延安,有一位从天津跟我一起出来的吴英(她原是我妹妹的同班,比我低两班的南开女中同学),见到我,说起她在延安行政学院被禁闭,连上厕所都要排队出来才行。她忽然说:“我那时想起来就埋怨你,你不该带我到这里来,早知这样,我也决不会来。”实在使我这个“先觉分子”无言可对。还有一个叫丁汾的女孩子,外来知识青年,当时在绥德担任区长。抢救运动中把她也打成了特务,理由是她的父亲是国民党的专员。后来,在案子甄别平反之后,我去参加平反大会,只听她站在台上哭诉当时受冤屈的心理状态,她竟说:“我真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家庭出来革命!我真应该跟着我的父亲跑的。当时我就想过,如果能再见到我的父亲,我就要对他说:把这些冤枉我的人都杀掉吧。”听了她这话使我心惊胆颤,如冷水浇头。我倒不是怕她来杀我,杀共产党,我知道她虽然说得狠,其实不会那样做的。我们谁也不会那样做。我气的是这样“为丛驱雀”,硬把她驱赶到这等地步。我怕的是她这样惊人的坦率,把心里动过的这些念头都公然在大会上说出来,这得了吗?光为这句话,就可以把她又逮捕起来的啊!即使今天不捕,这笔账记上,以后遇上“运动”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除了这种令人惊恐的自述之外,还有非常幽默,可入笑林的。绥德西北抗敌书店有一个干部叫杨春熙,过去是在天津当小职员的,又在盛世才部待过。这时被打成了特务,罪状是参加了国民党的复兴社。在甄别平反大会上,他说的故事是:当时,他被囚禁多时,怎么也编不出一个能与别人对上口径的口供,无法可想。正在此时,他有一回在放风的时候遇见了书店经理常××(陕北本地干部)。经理趁人不注意,悄悄对杨春熙“串供”说:“你就说我是复兴社支部书记,殷三是宣传!”(殷三是个由武汉去的大学生)杨春熙有了“交代”材料,正在高兴,忽然一想不行,忙又问道:“我是什么呢?”常经理一皱眉,好像为他这样点都点不透的傻气生了气,吐出三个字道:“你组织!”于是他就照这么招供,才通过了。当他后来告诉我们的时候,听的人无不笑不可抑。简直同“和尚、包袱、伞”的笑话差不多,但这是怎样的含着眼泪的笑啊!
在杨述“交代”之后,我们仍在《抗战报》工作。我们的小女孩因为我无带孩子的经验,又在这种困苦环境之中,无人理睬和照管,竟不幸夭亡。杨述从延安告状回来,孩子已失去了。我自己也弄得一身是病,还得勉强工作。这时我患了美尼尔氏症,有一次出去,在采访绥德小学教师的一个大会会场上,我竟发病,扶着人家院子的墙,呕吐不止,头晕眼花,站也站不住。别人叫来杨述,把我弄回宿舍。我躺在炕上,不能转动,不能坐起进食,连大小便都是杨述伺候的。就在这时候,宣传部长不知怎么想起一个重要的规划,就是宣传都要建立办公室。他指定要把我们住的那间窑洞改为办公室,限我们克日迁出。杨述对他说,我实在病得不能动。却听到他在院里跺着脚喊:“决定叫搬,就是不搬?叫人替他们搬出去!”于是由杨述架着我,搬到地委大院角上一间破房里。炕已经被老鼠钻塌了一个大角,顶棚也一条一条地吊着。没入帮我们收持,简直是被驱逐出来的。我住在这个与老鼠为邻的破屋里,病倒慢慢好起来。晚上,我穿件破褂子,脚上穿着捡来的别人不要的破鞋,在这个院角徘徊。月光明亮,万感萦心。我究竟身犯何罪,会弄到今天这个样子?于是我走着转着,旧习复发,吟成了一首既不能发表,也不能示人的话:
小院徐行曳破衫,风回犹似旧罗纨。
十年豪气凭谁尽,补罅文章付笑谈。
自忏误吾唯识字,何似当初学纺棉。
隙院月明光似水,不知身在几何年。
这种事情不止在绥德地委发生,我们还参加过驻绥德的抗大分校的斗争会。那个分校,校长、副校长都是老红军,他们是怎样搞的呢?有一次我听到副校长讲他们的批斗原则,他说:“别人说反对逼供信,我们就来个信供逼。我们先‘信’,‘供’给你听,你不承认,我们就‘逼’!”这个副校长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闹得全家惨死,我不知道他曾否回想过1943年他自己说的这些话!在抗大会场上还发现一个上ㄌ拱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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