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国了,如今再次踏上返乡之旅,俺的心情不禁有些激动。
波音747宽大舒适。国航的空姐们也十分养眼,一个个青春靓丽,不像北美的空婶们那样让人万念俱灰。
机舱里的座位满满的,可能正值暑假,回国的人比较多。
俺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显得很有学问的样子。奇特的是他的装束:穿着一身草绿色的中山装,胸前佩戴着毛泽东的像章,斜背着一个老式的黄色军挎,蹬着一双六、七十年代中国人常穿的黄胶鞋。
在北美的这些年,什么奇装异服的主儿俺都见过;而这样打扮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飞机起飞以后,空姐们开始分发饮料。
俺要了一杯可乐。一个大脸盘大眼睛的空姐,询问俺身边的绿衣人要点什么,他想了想回答:“要中国的饮料,什么都行,只要是中国产的。”
空姐抱歉的回答:“对不起先生,我们航班从当地起飞,配备的都是外国的饮料,没有中国的饮料了。”
绿衣人不满地说:“不要叫我先生,要叫同志!我喝了几年国外的饮料了,现在就想喝中国的东西!”
空姐依然微笑着说:“我们去找一找,您稍等。”
推车送饮料的空姐过去了,又过来一个男乘务员送报纸。
俺拿到手的是一张中国航空报,分给绿衣人的是一份北京青年报。
绿衣人把报纸塞回给乘务员说:“我不看这个,我只看人民日报!”
乘务员说:“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人民日报。”
绿衣人有些恼怒了,用手指着乘务员说:“你不要叫我先生,要叫同志!你们为什么不准备人民日报?你们还是不是中国的客机?你们的政治立场那里去了?”
乘务员小伙子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依旧和气地说:“同志,您别生气。您要看人民日报,可以下飞机后在机场买。”
绿衣人听了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要下飞机才看?我现在就要看到党中央的政策精神!我要看人民日报有什么错?”
乘务员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发报纸去了。
绿衣人不依不饶:“为什么不给我看人民日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们,我就是海外中文论坛最出名的左派、著名的爱国者、首席政论家艾华!”
服务员没有搭理他。他可能自觉无趣,讪讪地坐下了。
俺以为他能安静下来,可他刚坐下几秒钟,噌的一下又跳起来大喊:“六四杀得好!六四杀得少!六四杀得妙!以后还要杀!”
他喊得声音很响,所有的乘客都转过脸看他。
他继续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中国共产党万岁!专制有理,腐败无罪!打倒台独,打倒伪民运!打倒蒋彦永丁子霖!老灯不是人!”
俺烦得不行,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傻X脑膜炎!你XXXXX,XXXX,我XXXXXXXXXXXXX!”
他被俺骂得晕头转向,嘟嘟囔囔的坐下来。
见我们这里吵吵嚷嚷,那个大脸盘的空姐赶过来。
艾华一见她,马上理直气壮地说:“这小子无缘无故地骂我,我不能再坐你们的飞机了,我要罢乘!你打开门,我要下去!”
空姐说:“同志,请您安静一点好吗?现在飞机正在飞行中,怎么可能开门让你下去呢?”
艾华气呼呼的喘粗气。空姐刚要走,他又跳起来喊:“老子要劫机!我命令,立即给我飞向祖国首都北京!”
空姐惊讶地说:“我们这架飞机就是飞北京的呀!”
艾华听了愣了一愣,坐下小声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从挎包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扔到嘴里吞下。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空姐见艾华睡了,长出了一口气,对俺说:“谢谢你先生。”
俺连忙掏出昨天刚印的名片,递给她一张:“请多关照。”
俺向空姐要她的联系方式,她犹豫着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俺。
一路无话。下飞机的时候,艾华刚好醒来。
他也要随着人流下机,可是过来几个男性乘务人员,把他按到座位上,让他等到最后再走。
嘿嘿,有他好瞧的。
二、泡妞被抓
飞机抵达北京机场,已经是八月十日下午。
出了机场海关,见到了来接俺的东北老乡徐老二。
徐老二比俺还矮还胖,黑不溜秋,小眯缝眼儿,留小平头。这家伙手拿一个十年前出产的那种砖头大哥大,穿圆口布鞋,短袖汗衬上竟系了一条红领带。
他接过俺的手提行李,粗声大气地说:“我靠,美国大老板访华,夜(热)烈欢迎啊!”
俺捣了他一拳:“行啊老二,拿上大哥大了,你小子在北京收废品发财啦!”
他俯在俺耳边悄声说:“捡的!没电池,装样子的!”
走出候机大楼,俺们直接过路到对面停车场。
沿着行人线刚走到路中间,一辆奥迪轿车突然急刹车并狂按喇叭。吓得俺直激灵。
奥迪司机从车窗露出头,骂骂咧咧:“你们他吗的不要命了?没看见有车吗?”
俺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了:奶奶的,这不是北美,俺回祖国了!
徐老二要冲过去跟人打架(他是此中高手,有一拳见血的真功夫),被俺拦住了。
为了接俺,徐老二不知从哪儿捡了一辆旧夏利,破的除了喇叭不响上下那都响。
上了车,沿着机场高速直奔市里。天气又闷又热,车里还没有空调,弄得俺大汗淋漓。
俺抱怨说:“你们国家的气候,俺一点儿都不习惯!”
徐老二瞪了俺一眼恶狠狠地说:“靠,我现在要是不开车,说啥也得整你两下!”
他把俺拉到了市中心二环路边上的一家宾馆。
这家宾馆比二星高半星,住宿、就餐、娱乐一应俱全。开好了房间,老二带俺到餐厅吃晚饭。
餐厅里一水儿的女服务员,伺候俺们的是个四川妹子。小姑娘精通业务,一个劲儿介绍海参、龙虾等名菜,让请客的徐老二鼻尖直冒汗。也难为这小子,当年他从家乡来北京闯荡,俺只赞助了他一辆旧三轮儿,花了俺八十块钱而已。
吃完饭,直接到宾馆底层的歌厅消遣。
歌厅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俺对老二说:“咱们去单间包房吧,这里人多。”
老二可能心疼钱,对俺说:“大厅唱歌敞亮,就在这里玩儿!”
俺说:“这里人太多,太闹了。”
老二说:“人多没事儿,一会儿我一唱歌他们全得走!”
说完他走上舞台,从一位客人手中要过话筒,开始用他那破锣嗓子唱《小白杨》:
“一棵呀小白杨啊
长在哨所旁---”
---太灵验啦,没等老二唱第三句,他只嚎了这两声,大厅里的客人立即纷纷起立,统统离开了。
老二哈哈大笑,把话筒递给俺:“行了,清完场了。老哥,该你唱了。”
俺说:“俺不想在这儿玩儿,俺还是要去单间儿。”
老二眨巴眨巴小眼睛说:“靠,我知道了,你是要整那事儿,可不得进单间儿嘛!”他招手叫过来一个男服务生:“你把我这大哥领包房去,再找个嫩点儿的小姐陪他。”
进了包房,俺坐在沙发上等待。男服务生领进来一个苗条漂亮的小姐,退出去关上了门。
小姐看了俺一眼,然后就开始脱裙子:“先生,你也脱吧,快点。”
俺觉得有点唐突,就阻拦说:“小姐,您能不能先别脱?咱们先聊聊过渡一下行吗?”
小姐不情愿地提上裙子,坐到俺身边,幽幽地说:“聊什么?您说吧,我听着。”
俺说:“哎,别俺说呀。俺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可以讲给俺听吗?”
小姐问:“那你是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俺想了想回答说:“小妹妹,俺相信你。你对俺说的话,俺都信是真的。”
小姐忽然泪眼朦胧,看着俺喃喃说道:“谢谢你大哥,你是第一个这样相信俺的人...”
这位小姐是辽宁抚顺市人。她父母都在煤矿工作,因为煤矿破产,双双下岗了。她本来学习很好,准备读完高中考大学的。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她读完初中便考到一所中专学校,要尽快毕业去工作赚钱。中专读了一年,她父亲患了肝癌,因为没钱治病,病了半年就去世了。她母亲一直没找到工作,她的弟弟上学花费也很大。她横下心来,辍学出来打工。
她说,她到北京以后,什么工都打过,什么苦都吃过,可根本赚不到钱。在几个小姐妹的撺掇下,她就当了小姐。一开始她只坐台不出台,后来就只出台不坐台了。
去年春天,她认识了一个南方小老板,怀了他的孩子,那人答应离婚后娶她。等到她怀孕七个月之后,那南蛮子拐走了她的全部积蓄,无影无踪了。
她打掉了孩子,割腕自杀,同住的姐妹救了她......
听完了她的血泪史,俺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妹妹呀,你的命咋这么苦啊,呜呜--”
俺们二人抱头痛哭!
哭够了,俺掏出纸巾擦眼泪,对门外叫:“服务生,请进来!”
服务生小伙子推门进来了,问俺需要什么。
俺哽咽着说:“这个小姐的经历太凄惨了,俺实在受不了!你快把她领走!”
小姐悲痛得忘了朝俺要台费,被服务生请出去了。
俺扔掉纸巾,对服务生说:“俺喜欢胖一些的小姐,显得性感。你再去找一个来!”
一会儿,从门口侧着身挤进来一个肉山似的小姐。没等俺仔细欣赏她,她咣当关上门,两步扭过来,一屁股坐到俺身上。
俺的大腿年轻时被老爹打断过,担不住沉重。这家伙死死的压着俺的腿,俺已经能听到旧伤处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大哥,你喜欢我吗?”那女的嗲声嗲气的问,两只比俺腰都粗的骼膊箍住了俺的脖子。
俺试图推开她,可她越发搂得紧,一张血盆大口还企图罩住俺的嘴。
俺杀猪似的嚎叫:“救命啊!来人哪-”
门马上被撞开了,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冲了进来。
他们拉开了胖小姐,其中一人严厉的对俺说:“你是老灯吗?站起来,跟我们走!”
俺揉着伤腿,小声嘀咕说:“凭什么?吾丁跟俺说了,现在在国内泡妞没事儿...”
他们很不礼貌的揪起俺,吆喝说:“什么五丁六丁的,走!”
俺被几个警察推出了宾馆,塞进了一辆黑色高级轿车里。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一左一右,把俺夹在后座中间。
汽车飞快的开动了。俺心想这下完蛋了,肯定是老共要收拾俺,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俺是老灯。果然不出俺的预料,老共一定要安个嫖娼的罪名,劳教俺三年五年的。劳教所里除了背石头就是筛沙子,俺这把老骨头,八成要交代了。
临行前,俺在网上给高寒、吾丁留过话儿,请求他们在俺回国出现意外的情况下,立即发表呼吁释放俺的联名信。那两位大爷,不知事到临头可否靠得住。
想起俺刚刚回国,连爹娘都没见着,又想到远在国外的老婆孩子,俺禁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
前座的公安头头听见俺哭,回头申斥:“不许哭!憋回去!”
吗的,共党多狠啊,连哭的自由都不给。
夜幕中,汽车好像开进了一所戒备森严的四合院。
俺被推下汽车,站在院子里,两个警察抓着俺的骼膊。那公安头头跟院里一个穿军装的警卫负责人交涉,说什么“我们把老灯带来了,他一进海关我们就发现他了。”
军官说稍等,首长正在和另一个首长谈话。
不一会儿从正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戴着大眼镜,手拿一把折扇,趾高气扬的上了一辆奥迪加长轿车---俺惊呆了:那人是曾庆红!!
军官把曾庆红的车送出大门,回头搜查俺的全身,连俺的私处都摸到了,然后让俺跟他走。
俺跟着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正屋门前,他直接把俺拉进了屋子。
屋里灯光明亮,陈设像是一间大书房。
在屋子正中的沙发上,仰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老人,闭着眼睛,正用小梳子一下一下的疏着稀疏的白发,显得心事重重。
尽管他没戴眼镜,没染头发,但俺已经认出来--他是当今太上皇啊!俺腿打颤,头发晕,差点儿扑通跪下。
军官轻声说:“报告首长,老灯来了。”
老人睁开眼睛,用梳子指指他对面的一把椅子说:“Please。”
俺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军官退出去了。
老人打量着俺说:“你比照片上年轻嘛,风华正茂嘛。”
俺结结巴巴的说:“您...您也很年轻,风华...也茂...”
老人慈祥地笑了:“呵呵,我老了。老灯啊,你不要紧张。找你来,就是要和你随便聊聊。你是民运党主席嘛,咱们俩平级嘛。”
俺连忙解释:“俺那个民运党主席,是开玩笑的,写着玩的。俺那是讽刺民运内讧的。”
老人洒脱地一挥手:“哎,不要过度谦虚!我说你是民运党主席,你就是主席!老灯主席,你对中国的人权问题,有什么看法?”
俺试探着说:“俺认为...中国的人权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个...生存权和发展权,才是首要的。”
“中国存在着严重的人权问题嘛。”老人又问:“对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你们民运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俺说:“俺可不是民运。俺觉得,中国的政改...最好是...不改也行。”
老人似乎有些不满:“老灯啊,你不说心里话嘛。那你们对中共有什么看法吗?”
俺说:“共产党,挺好的。伟大光荣正确,领导中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尤其是以您为首的第三代领导集体,把中国建设成了小康儿......”
老人冲动地打断俺说:“别言不由衷嘛!我要听这些话,就找中宣部理论局的人来说了。中国的人权问题多严重啊!中国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搞政治体制改革行吗?!中共腐败专制,不推翻行吗?!”
俺辩解说:“那是王希哲、郑义他们说的,跟俺可没关系。俺觉得,中国只有保持稳定,才能...”
老人激动地一下站起来,大声说:“什么稳定!稳定就是继续专制的借口!这个腐败透顶的法西斯政权,必须立即推翻它,否则天理不容!”
俺吓得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老人激愤的脸孔:这老头真的是太上皇吗?不会是假的吧?
老人可能也觉得自己失态,慢慢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表情诚恳地说:“我替你们着急呀,你们要争气嘛!你们民运,应该尽快团结起来。要解散那些民运的小党派,立即成立一个强大统一的组织,和中共抗衡。我们中共是非常害怕民运的,已经把民运当作最大的对手,因为民运有群众基础嘛。还有,你们不要怕中共,其实我们是摇摇欲坠啦。一个政权腐败到这个样子,早晚是撑不住的。你们在外面搞,我可以在内部配合一下嘛--即使我九月份下台了,我在军界还是有影响的。”
俺问他:“您要退休了?”
他气恨难平地回答:“有人不容我啊!九月要开四中全会,他们要我下台,交出军权。我原来以为只是胡温在和我作对,可是墙倒众人推,连曾庆红吴邦国他们也参与逼宫,让人寒心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人说着眼里泛上泪花,他咬牙切齿地发誓:“谁让我过不去,我也会让他们过不去!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碎瓦全!”
原来如此!俺如释重负,胆气壮了许多,挺直腰杆说:“俺明白您的意思了。俺回去以后,会把情况介绍给老魏、希哲,让他们尽快答复您。”
老人连连点头:“好好,等你们的消息。”他从茶几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俺说:“有事及时联系。”
俺站起身告辞,老人也起身送别。
他亲切地用手把俺的衣领抚平(先前被警察揪乱了),感动得俺热泪盈眶.
老人家握住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咱们内外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达斯唯达尼亚(俄语,再见)!”
俺忽然想和老人开个玩笑,就说:“顺便问您一句,您和祖英那事儿,真的假的?”
老人愣了一下,继而爽快地回答:“咳!你小子不也刚回来就泡妞嘛!”
于是俺们俩一起朗声大笑...
四、小城民谣
接见完了泽民,把俺带走的那几个警察,又把俺送回了宾馆。
俺一进宾馆的大厅,徐老二就赶忙迎上来,急切地问:“灯哥,警察把你抓哪儿去了?打你了吧?罚你多少钱啊?我说在大厅玩儿,你非得去开房...”
俺喜滋滋地俯首在老二的耳边,小声说:“老二,告诉你,俺去见老江了!江主席!”
老二一听就哭了:“灯哥,警察把你打神经了吧?你没事儿吧?这可咋整啊!”
俺气得一甩手:“拉倒吧你!告诉你你还不信!上楼,俺累了,睡觉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俺想起那个美丽的空姐,便按照她留给俺的手机号码打过去。
拨了几遍电话,都提示是空号。
俺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一个美女给俺留地址:辽宁省丹东市新义州区888号,让俺跟她通信。俺给她连写了八十多封情书,都被退回到单位。后来单位书记找俺谈话,说“老灯同志啊,新义州是离丹东不远,只有一江之隔,但听说划给北朝鲜了。” 妈拉巴子的,当时臊得俺差点没跳楼。
这些小妞,把俺的中国心伤得像筛子似的,全是窟窿。
本来要在北京好好玩儿几天,但想到昨晚老人家的嘱托,便决定加快行程,争取尽快返回北美。
俺让宾馆服务台给定了两张机票,与老二当天中午飞长春。
飞机从北京起飞,向北飞过燕山。与北美不同,祖国的山脉上没什么乔木植被,光秃秃的,犹如裸女那样尽展酮体的妖娆风姿。
再向北即进入茫茫沙化的东北西部,大地黄灿灿的永远是丰收富贵的吉祥颜色。
徐老二第一次坐飞机,嫌机舱里憋闷,要把窗子抠开,被俺骂了一回。
出了长春大房身机场,早有家乡县政府的官员等候接机。
凌志轿车把俺和徐老二一行接回县城。在途中,县政府的官员向俺汇报,说家乡已经改为县级市了。
市委市政府在大礼堂召开迎接俺的欢迎大会,市委张文选书记说这是上边的指令。
欢迎会由宋市长(俺的朋友,当年俺曾出资帮助他买官)主持,他先喊“揍要(奏乐)”,乐队就演奏了《义勇军进行曲》。
他再致词,说“代表全市110万父老乡亲能能(浓浓)的乡情,夜烈欢迎著名爱裹(国)华侨、小布什总统的铁哥们儿老灯先生荣归故里!”
他讲完了,也不让张书记讲话(俺看得出,他和外地调来的张有矛盾),直接让俺致答词。
俺用洋文大骂了一通专制腐败,徐老二都给翻译成了思念家乡的话,惹得全场掌声雷动。
出席完了欢迎会,宾主共赴当地最豪华的野玫瑰大酒楼。席开九九八十二桌,全市的头头脑脑都来蹭吃喝。
俺和张书记、宋市长、徐老二一桌,还有一位肥头大耳的驻军王团长。
菜还没等上来,宋市长先让服务员倒白酒,每人面前放几大杯。然后宋市长举杯说:“为了欢迎灯老弟远洋归来,让我们同饮三杯!”
说完他不管别人,连干了三杯酒。
张书记尽管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举杯对俺说:“咱们初次见面,由认识到不认识(?),也是缘分,我喝了!”
王团长倒是痛快,自己喝了四杯。
俺不胜酒力,举杯陪喝了一小口。
宋市长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清浅,舔一舔。感情铁,喝吐血。感情薄,喝不着!老灯你不喝不够意思!”
俺没办法,只好喝了一杯,余下的由徐老二代俺喝了。
菜肴端上来,都是山珍海味,官员们甩开腮帮子猛吃。
俺问宋市长:“县改市了,有很多好处吧?”
宋市长嚼着飞龙肉说:“除了名称好听点儿,别的啥好处都没有。可为了改这一个市字,跑省里跑中央,费了我们多大的力气啊!所以老百姓说:改了一个字儿,费了挺大劲儿;钱还没少花,屁也不顶事儿!”
俺乐了:“嘿嘿,很形象啊!还有什么好玩儿的民谣没有?”
“有!多的是!”宋市长放下筷子说:“像什么四大硬、四大软、四大傻,等等等等。像四大害:公、检、法,地、国税,歌厅的小姐、黑社会。再如四大惨:老婆被泡,情人被翘;赃款被盗,伟哥失效。四大虚:大款的屌,领导的稿儿;报纸的文章、统计局的表儿。四讲:上午讲正气,中午讲义气,下午讲手气,晚上讲力气。”
张书记说:“还有--原来城中心不是有座毛主席塑像嘛,老百姓就说:毛主席向南看,下岗职工好几万;毛主席向西看,满街都是按摩院;毛主席向北看,县大院儿一帮贪污犯;毛主席向东看,闲置土地(开发区)连成片。” 这时王团长插话:“还应该加上一句:毛主席你再向东看(该团驻城东郊),XXX军要解散!”
俺不解地问:“你们真要解散了?”
王团长说:“那还有假?军委的裁军命令都下来了,马上要散伙了。卸磨杀驴嘛。原来说改编成武警,镇压老百姓用得着;后来又说经费有问题,直接解散拉倒!”
俺哈哈大笑:“好好,这就好办啦!”
宋市长笑道:“什么就好办了?是不是推翻共产党的阻力又少了?”
俺举杯道:“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呢,喝!”
喝过了这一巡,大家都有些醉意。
宋市长继续言道:“你看到了吧?那主席像已经拆了,还是我们汇报到省里,洪虎省长亲自批复可以拆。拆了主席像,那地方总得树个东西,不然显得空的慌。城建局长出的主意,在那地方建个少女雕像,象征我们古城要焕发青春,以后更加美丽。花了不少钱,请省里的雕塑家雕了个大理石的少女像。老百姓不会审美,又开始编民谣,说什么:塑了一个妈,挺着俩大咂儿(乳房);看着像小姐,小康儿全靠她!”
俺问:“关于你们市领导本人的,有什么民谣没有?”
张书记说:“有!多得是。像歌颂宋市长的:戴墨镜,穿风衣,腆着肚子吹牛B!”
俺拍着宋市长的肚皮:“挺形象嘛,呵呵。”
宋市长似有不悦,指点着张书记说:“老百姓关于你的民谣也很多:不办事,光收钱,看你还能干几年!”
张书记脸红脖子粗,反击道:“关于你的民谣还有:搞拆迁,搞城建,一年受贿上千万!”
俺连忙起身:“你们二位领导先掐着,俺亲自去撒尿的干活。”
当徐老二搀着俺走开的时候,身后宋市长仍在说:“张文选,不要脸,偷人盘子偷人碗...”
然后俺就听到稀里哗啦掀桌子的声音...
五、总统套房
宴会上,张书记与宋市长打成一团,盘碗乱飞。
俺转回身拉架的时候,脸上不知被谁扣了一碟拌黄瓜,幸亏是他吗的凉菜。
俺一气之下离开酒楼,一位副市长把俺和徐老二送进了市政府招待所,入住二楼的总统套房。
这是当地唯一的一套超豪华房间,据说住过很多省里和中央的大领导。在这间房里临时休息过的首长,更是不计其数。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共总书记胡耀邦来俺们县考察,就住这屋里。
记得当年老胡来之前,本县由省里拨款,整修街道,粉刷房屋墙壁,摆花栽树,大搞卫生,城市焕然一新。老胡驾临之后,先去城郊一家养猪专业户家里考察。只见那家农户的男女老少各个英俊美丽,猪们大小一致干净整齐。耀邦何等精明之人,挥笔题词时写了两句话:人是文工团员演的,猪是各家各户选的。
俺后来斗胆给耀邦写了一封信,希望他常来本县,以促进本县的城市建设。信中俺还说:那怕您不真来,您说您要来也行。
时间不早了。俺刚在里间的床上躺下休息,徐老二从客厅进来报告,说有个俺的老同学要会见俺。
俺进到客厅,一个鬓发斑白的精瘦男人迎了上来,握住俺的手说:“老灯,你还认识我吗?”
俺请他落座,问候寒暄了半天才想起问他:“你是谁了的?”
他说:“我是你的同学老孙啊!听说你回来了,特地来看你呀!不瞒老同学,我现在混得特别惨,中学教员当了快二十年了。我一直要脱离学校到机关,可惜没有门路。最近市教育局长携款和小姨子联袂私奔了,俺想接班当这个局长。我知道你老兄手眼通天,和市里的主要领导是好朋友,所以想让你给说句话。”
俺想起来了,他是俺师范同学,实习时曾在课堂上讲《荷塘月色》说:“朱自清这个B养的...”
俺踌躇再三答复他说:“老孙啊,俺不想扫你的兴。但俺还是告诉你,你的忙俺恐怕帮不了。”
老孙说:“老同学呀,我把房子都卖了,打算用10万块钱作活动费,已经送出8万多了。这个局长我要是当不上,我老婆非上吊不可!”
俺正要跟老孙好好解释,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市财政局长赵大耙子。
老孙见来客人了,就先行告退。
赵局长和俺有点偏亲,见面自然很熟。他坐下后大大咧咧地说:“老灯兄弟,你能不能把我也办到美国去?我可以付你大笔的中介费。实话跟你说,我这几年呢确实弄了点钱,但要不及时走,这钱最后属于谁的还不一定!”
俺说:“靠,你以为去美国那么容易吗?”
赵局长问:“那你咋去的呀?”
俺说:“你哪有俺那机会?当年俺因为早恋挨揍,离家出走跑到北京,没事儿拿下水道井盖换钱玩儿。有一天清晨俺刚在使馆区撬走一个井盖儿,可巧一个洋人青年跑步锻炼,一头就栽下去了。俺不忍心,把他救上来。那洋鬼子千恩万谢,答应以后报答俺。后来俺才知道,俺救的是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老布什的儿子。这小布什如今当了美国总统了,俺移个民还不玩儿似的?”
赵局长说:“靠,敢情美国总统也走后门儿,我们还都以为你是留学读博士出去的呢!那你说我咋整呢?”
俺说:“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俺告诉你:你可以像宋市长一样,先把儿子女儿弄出去留学,给他们在国外买房子办移民,把钱都转到他们在国外的账户上。你本人可以探亲出去,也可以参加官方的考察团出去。关键是把孩子老婆先弄出去,你本人怀揣护照签证,随时准备开溜。”
赵局长还要提问,宋市长推门进来了。赵大耙子打了个招呼,连忙躲了。
宋市长见徐老二关严了门,突然扑通一下给俺跪下了,声泪俱下:“老灯救我呀!”
俺赶紧扶他:“请起!大哥,折杀老灯了!有话好说!”
宋市长依然跪着痛哭:“老灯,大哥有求于你,你先答应了我才起来!”
俺说:“咱们弟兄好说,你的事就是俺的事。俺答应你!可是到底是啥事啊?”
宋市长咬牙切齿地说:“你帮我杀了那个王八蛋曹的张文选!他镇压法轮功,抓捕民主人士,贪污腐败,是你们民运的死对头啊!”
徐老二看不下去了,说:“让灯哥杀人好办,可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能总跪着呀!”
市长大人就爬到沙发上坐下了。
俺笑着说:“俺知道了。当年你买副县长的时候,怕影响不好不敢在本地借钱,让俺从外地回来送钱。现在要杀政敌,用当地人容易露馅儿,也让俺杀。宰完了人,俺既能及时逃到海外,牵连不到你;还因为俺参与过八九民运,你可以说杀人是民运的恐怖行动。”
宋市长紧紧抓住俺的手:“兄弟呀,你了解大哥呀!只要你帮了大哥这个忙,大哥绝不亏待你!”
老二说:“那你用啥感谢灯哥呀?”
宋市长打开带来的一个长盒,从中拿出一幅国画:“老灯兄弟,这是《清明上河图》,价值连城,绝对的真迹!送给你了!你带到国外,起码卖一个亿美金!”
徐老二接过看了两眼说:“靠!就这个,在北京潘家园儿市场10块钱买一堆!我在北京收废品,经常捡到这种东西!”
正说着,门外女服务员喊:“老灯先生,您爱人来了,可以进来吗?”
徐老二打开了房门,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俺站起身打量她。她眼含泪水,直盯盯地看着俺说:“亲爱的,是你吗?是我日夜思念、百思不解、想见见不到、见不到又想见到的灯灯吗?”
是她,俺的初恋情人!俺十分激动,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雅丽,你老(好)啊!”
雅丽伏在俺肩上,痛哭失声。
俺刚要劝她坚强些,听见女服务员又喊:“老灯先生,您儿子找您!”
门口一个小伙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呀,你咋才回来呀...”
俺觉得天旋地转,马上晕倒了。
老郑头积多年战争及生活经验,曾私下嘱咐过俺:当你已经控制不了局面时,你最好立即晕过去。
徐老二把俺抱到里间床上,俺小声对他说:“把俺的钱包藏好...”
六、驱散上访
俺佯装晕厥,老二借机打发走了所有访客.
睡觉的时候,俺在里间,老二睡外间客厅.他睡觉时鼾声大,俺让他把中间的门关严实。
睡到凌晨,俺迷迷糊糊听见阳台上有动静.还没等俺完全清醒,阳台门被撬开了,闪进来三个黑影,
俺刚要坐起来,一个高个蒙面人窜到床前,把刀子顶住俺的喉咙,低声说:"不许出声!喊就扎死你!快把钱包交出来!"
俺吓得哆哆嗦嗦地说:"钱包和行李,都寄存在服务台,真的不在这里..."
高个蒙面人命令同伙:"翻!"
另两个歹徒翻抽屉掀枕头,可什么都没找到.他们推开中间的屋门,进到客厅,发现了睡在沙发上的徐老二.老二睡得像死猪一样,鼾声如雷.劫匪们没有惊动老二,拿到了那幅画和老二的砖头手机.
两个劫匪回到里屋,重新关上房门.俺指着画说:"这个你们拿走吧,是<清明上河图>,价值连城."
拿刀的大个劫匪立即命令同伙:"撤!"
他们麻利地从原路撤出,马上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整个劫案前后不过两三分钟,俺觉得像做梦一样.
俺爬起来,打开灯,撞开中间门走到客厅,两脚把老二踹醒:"老二!起来!起来!"
老二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着眼睛说:"干啥呀,黑更半夜的."
俺骂道:"你个死猪!强盗进来了,你还不醒!"
老二扑楞一下跳起来:"在哪儿呢?我灭了他!"
"都跑了,你还灭个屁!"
俺和老二到阳台上勘察.强盗们肯定是从一楼爬上阳台的,再从阳台上跳下去逃走了.好在损失不大,画儿和手机都是假的.
老二嚷嚷着要报案,俺怕麻烦,就说算了.
老二笑嘻嘻地说:"灯哥大人大量,便宜这帮小子了.好在你没受伤.我要是不装睡,就得起来和他们搏斗,那结果就难说了."
气得我直翻白眼儿.
天亮以后,服务员送来早餐.
吃完了饭,当地电视台的两个记者闯进来采访.
那个女记者操着香港郊区口音提问:"老灯仙僧(先生),您这次回家乡,心情是不是好好开心?"
俺答:"特别他吗的开心!激动死了!"
女记者又问:"您是海外弃子(赤子),一定非常想念祖国吧?"
俺答:"想死俺了!要不能回来吗?"
女记者再问:"据我所鸡(知),您是小布什总统的朋友,请您谈谈美国人民对我们东北大开发的意见好吗?"
俺答:"俺代表美国人民,正式他吗的建议东北独立,独立自主的进行东北大开发,建设一个独立民主\均富的新东北!"
女记者贱笑着说:"嘻嘻,那可不行奥---"
俺说:"你们女人说不行,就是行的意思."
记者走了,宋市长和张书记来了.两个人似乎已经冰释前嫌,像没打过架似的.
张书记的脸上贴了一块邦迪,肯定是昨天被宋市长用碗砍的.
落座后,张书记庄重地说:"老灯先生,经过我们市委书记会议连夜开会讨论,我们决定聘请你为本市的经济顾问,并担任市政协的名誉主席."
宋市长说:"市政府也决定,恢复你的县文联会员资格,并认为你当年写诗谩骂文联领导是正确的革命行动.同时任命你担任文联的党总支书记."
俺受宠若惊:"俺当个顾问名誉主席啥的都行,可当书记不合适吧?俺不是党员啊!"
张书记一摆手说:"咳!一个县级文联的书记,党不党员的没关系,非党也凑合了!前几天有个歌厅的领班小姐,就被宋市长安排当了文化局副局长,你当个书记有啥过分的!"
俺不好再推托,只好应下了书记的职务.
俺和书记市长一起乘车,到市委大院儿参加俺的就职典礼.
到了大院儿门口,进不去了---门口有大批的上访群众阻塞了交通.
张书记在车里看着人群,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这些该死的穷老百姓!为了拆迁的那点儿破事儿,成天来闹事儿!"
宋市长马上掏出手机说:"我给公安局打电话,立即布置行动,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俺连忙拦住他说:"你先别动武!俺下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解散."
宋市长满腹狐疑地看着俺说:"那你就试试吧.不过这些老百姓刁着呢!你要不能说服他们,我就立马让公安武警来收拾他们!"
俺和老二下了车,走到群众面前.
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群情激奋.俺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来得森摘特闷!"
老二赶紧凑上来说:"我给你翻译!"
俺没理他,改用中国话说:"乡亲们,俺是新任的市政协名誉主席,文联党总支书记!俺代表市委市政府来看望大家.对不起乡亲们了,俺来晚了!"
老百姓纷纷乱嚷,有大声骂俺是贪官让俺滚JB蛋的,有小声说不认识俺的,然后就齐声喊口号"反对野蛮拆迁要求合理补偿"等等.
俺不为所动,继续讲:"乡亲们的要求,市委市政府已经知道了,可他们绝对不会满足你们的愿望.你们再继续闹下去,只会引发暴力冲突,最后吃亏还是你们.希望大家立即解散回去,该干啥干啥,别在这儿了!"
听了俺的话,老百姓依然不散,继续呼喊口号.
俺急中生智,走到老百姓中间说:"俺知道你们的生活都很困难.可你们想过没有,在中国,在东北,在我们县,还有多少人的生活比你们还要困难!昨天晚上,俺就见了个熟人,是咱们县城里的一个妇女,叫吴雅丽.她为了给患病的女儿筹集治疗资金,不惜到省城卖血,却不幸被传染上了重病.她们母女现在衣食无着,流落街头,危在旦夕,悲惨万分.乡亲们啊,为了这个伟大的母亲,为了那个花季的女孩儿,让我们伸出手来,帮帮她们吧!借这个人多的机会,大家行行好儿,捐一点钱吧!"
俺眼含泪花,伸出双手,环视着众人.
一个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掏出一块钱硬币,放到俺的手上.其他人纷纷后退,陆陆续续散开了.
俺伸着手一圈儿转下来,人们都躲远了,不一会儿就全散光了.
驱散了人群,俺长出了一口气.
宋市长走过来,哈哈笑着说:"老灯,行啊!看来还得让你们民运来执政!"
俺信心满满地说:"告诉你,我们真的要马上执政了!"
宋市长说:"靠,那到时候你可得多关照我呀!"
俺说:"没问题!到时候俺就说你是清官,从来没腐败过!"
七、捐资助学
当天(八月十二日)中午,俺让徐老二去市场买了一把镰刀。
宋市长派自己的司机开奔驰车,送俺下农村。
出城郊不远变成沙石路,满洲国时修的路面如今已破败不堪,十分颠簸。这条路俺特别熟悉,当年在城里读书经常徒步走路回家,累得俺跟SB似的。那时做梦也没想到,俺能出息到坐奔驰轿车回家。
天不作美,似要下雨又不肯下,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初秋的田野。
离城里越远,越显得荒凉落后。接近家乡的时候,路上很少再见到汽车摩托车,马车驴车多起来。城郊的农村多种蔬菜,此处的田里种的多是玉米。城郊的农村房子多是砖瓦起脊,这里的房子多是土坯平房。如果拔去那些代表现代文明的电线杆子,再把窗玻璃换成窗户纸,仍然可以把这里想象成处于清朝或明朝。
年轻司机心情很不爽,原因是路面的坑包总磕轿车的底盘。一个农妇赶着牛车不让路,他竟然说:“我恨不得全身长的都是牛子,下去干她一顿!”
车到村口,俺让司机停车。俺爹说过,永远不准俺坐轿车进村,要讲究游子回故乡的礼数。
俺让老二把行李拿下来。司机搬下来一个箱子,说是宋市长给老人买的东西。俺让司机开车回去了。
老二扛着东西先进村,俺拿着镰刀去路边草甸割草。本来不该有这个节目,但临行时俺写了个割草回家的故事,有网友建议俺这次也割,整得挺浪漫的。
俺在草甸上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十来只燕子围绕着俺低飞。俺知道用不着感动,故乡的鸟儿没有欢迎游子的灵性--俺走路趟起草从里的飞虫,燕子们在借光捉食吃。
俺马马虎虎割了一捆草,扛在肩上,向村里走去。
肮脏杂乱的村街路边,有几个小孩在玩耍,当然和俺互不认得。俺走到村小学,看到还是俺上学时的房子,但已经严重倾斜了,用木杆支撑着,马上就要倒塌的架势。
俺跟在学校院里的一个男老师说:“这房子可不能用了,得重新翻盖了。”
那老师打量着俺说:“你管这事儿干啥?你是哪个村的?”他可能看见俺背着柴禾。
他身旁的一个女老师认出了俺,惊喜地说:“哎吆!六叔回来了!你要给我们盖教室啊?太好了!”
吗的,俺真想抽自己俩嘴巴--这祸惹的!
在家门口,徐老二和老爹老娘哥哥姐姐都在迎候。
看见俺背柴过来,从来都不开玩笑的老爹说:“你小子,才打一捆柴禾,不准进屋!”
俺赶紧打躬作揖,大家都笑起来。
进屋之后,俺坐在土炕上,对父母说:“俺这次回来,要接你们二老去美国。”
老爹直劲儿的摇手:“不去不去不去!电视上说了,美国天天枪战、吸毒、抢劫、同性恋,一片大乱,我们可受不了哪个惊吓!我们在这嘎达,虽然苦点儿、穷点儿、村干部黑点儿,可还算消停,我们可不走!”
俺问大哥:“去年收入咋样?”
老大憨厚地笑着,伸出一个巴掌。俺猜道:“五千?”
大哥说:“五百块呢。”
俺长叹一声:“五百你就知足了?那还不够俺们吃一顿饭馆儿的呢。”
正说着,院子里涌进来一大群人。李村长、小刘校长率先走进屋来。
李村长紧紧握住俺的手,激动地说:“六兄弟,可把你盼回来啦!你是咱们村的光荣啊!咱们村人杰地灵,才出了你这么个伟人啊!我刚听说你还要建学校,我代表乡亲们感谢呀!”
刘校长也上来跟俺握手,眼含热泪道:“灯哥,我从小就崇拜你!现在我代表全村的孩子感谢你,感谢你对桑梓的深情,感谢你的爱心!学校建成以后,一定以你的名字命名叫老灯小学!”
李村长还上前跟俺老爹老娘握手:“感谢你们呀大叔大婶儿,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啊!咱们村的孩子终于能安全的上课念书了,你们两位老人家也就安心啦!”
刘校长向外面招手,进来四个小学生,两男两女。
四个系红领巾的孩子站成一排,庄严地向俺敬少先队礼,然后齐声朗诵:
“啊---
我们多想
我们多想插上凌云的翅膀
飞到海外
把老灯叔叔看望
啊---
我们多愿
我们多愿是那月里的吴刚
把最醇最醇的美酒
为老灯叔叔献上
可是啊---
我们只有这悲愤的诗歌
与老灯叔叔的忠魂一起
向九霄轻扬!”
俺哭笑不得,对李村长说:“行了!这钱,俺出了!”
俺让徐老二拿过皮包,取出本来要给父母建房的五万人民币,递给李村长。
李村长接过钱,又是千恩万谢。
最后他说:“六兄弟,村里的路也太烂了,你看...”
俺十分反感地说:“你放心,俺一会儿就拿铁锹去修!”
李村长他们走了。徐老二也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徐老二回来,气呼呼的向俺报告:“完了灯哥,你被骗了!你的五万块打水漂儿了!”
俺惊问:“这么快?钱哪儿去了?”
老二说:“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儿,他们走我就跟着去了。到了村办公室,几个账主子正等着呢!有镇上饭店的女老板,李村长欠人家吃喝款;有邻村的周大富,咱们村欠人家的高利债;还有吴乡长的小舅子,说村上欠他们派出所治安费。我靠,进屋没几分钟,五万块就分光了!李村长就给了刘校长五百块辛苦费。我拦了,也没拦住!”
俺仰天长叹,文明人说文明话:
“俺曹他妈呀!”
八、神机妙算
俺给老二两千块钱,让他回自己家看望父母。
然后俺揣上一瓶扁瓶的洋酒,来到村后的江边。
一个苍老的背影,坐在沙滩上等俺。
俺走近他的时候,老人头都没回,把一只手伸出来说:“大侄子,拿来!”
俺赶紧把酒拿出来,打开瓶盖儿,放到他颤抖的手上。
老人仰头喝了几口,吧唧吧唧嘴说:“好啊,有味儿,没兑水!”
俺笑了:“老爷子,知道你会在这儿等俺!”
老人也眯着老眼笑了:“我也知道你会来,不是看我,是看这条江!”
是啊,俺不但是来看老郑头,还来看这母亲河--松花江。
这条俺魂牵梦绕的母亲河,这条平常时养育着故乡众生、泛滥时危害故乡众生的母亲河...
老郑头突然站了起来,扔掉拐杖说:“你回来了,我得表示表示--俺给你唱一段儿二人转,让大侄子乐呵乐呵!”
老郑头放开喉咙,用他拿手的假嗓儿,模仿男女两个人唱上了《杨姑娘》:
“在河东有一个呀
那是杨家的庄啊
有一个老财主
他就本姓杨啊
一辈子没有儿
生下一个女啊
模样好嗨长得强...”
老郑头唱到这儿,又掏出一个破手绢儿说:“唱二人转,你得的色起来,得浪!”
说罢老人挥动手绢儿边扭边唱:
“今夜晚上啊
我就巧打扮哪啊
梳油头
穿新衣
小脚儿裹了一个
紧紧地
陪情郎哥睡上一宿
我死了也不屈呀啊...”
俺看着尽情歌舞的老人,禁不住热泪滚滚...
看见俺落泪了,老郑头不唱了。
俺把拐杖捡起来递给他说:“老爷子,俺要去看看老阎先生。”
老郑头说:“好好,该去看看。他今天出了点儿事儿,我正要去他那儿呢。”
阎瞎子是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与老郑头差不多同龄。俺小的时候经常给他领路,他报答俺的方式是不断恭维俺,有一次竟然说俺将来能当县委书记那么大的官儿。
阎瞎子如今生意兴隆,据说连省里的大干部都来找他算命。
到了阎先生家,阎先生开口就对俺说:“贤侄,我前天就算出来了,你今天准回来!”
老郑头说:“靠,你那么会算,今天早晨怎么还掉厕所里了?”
阎先生不服气:“我昨天已经算出来了,今天早晨我应该有个坎儿!”
俺说:“阎先生,你给我算算吧。”
阎先生算命讲究摸手纹。俺把左手伸给他。
阎先生认真摸索了一番,忽然大惊失色道:“贤侄,你要大祸临头了!”
老郑头又打岔说:“老瞎子,你别一惊一乍的,吓着人家。”
阎先生正色道:“绝无戏言!贤侄这次回来,虽说表面风光,却无意中牵涉到两件事,一件是君王夺位事,一件是七品人命案。前一件事的当事人,如今已经反悔,可能要灭你的口。后一件事一旦发生了,你也将有杀身之祸。”
老郑头哈哈大笑:“老瞎子,你也忒玄乎了吧?你当我大侄子是谁呀?是林立果呀?”
俺说:“阎先生,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阎先生道:“三十六计,走为上。你要速走,刻不容缓。今天晚上你可以走到一个邻国,明天你就到家了,到家你就安全了!”
老郑头对俺说:“瞎说瞎说,就是从他这儿来的--瞎他吗的说。”
老郑头用手推拉了一下房门,假装有人进来,然后走到阎先生身边,捏着鼻子装女声说:“阎先生,我是前村儿的老李太太。我家有一头老母猪丢了,你给算算行吗?”
阎先生眉飞色舞,连声说:“行行,我给你好好算算。”
老郑头娇滴滴地说:“阎先生,你要是帮我算准了,我李寡妇可要好好谢谢你。”
阎先生说:“男左女右,你把右手给我。”
老郑头把右手伸过去,阎先生抓住他的手,没有摸,直接拉到嘴边用牙狠咬!
老郑头疼得哎呀哎呀直叫,笑得俺前仰后合。
阎先生骂道:“老郑头,我他吗的咬死你!我一算就是你!”
俺说:“阎先生,俺这次走了,还啥时候能回来呀?”
阎先生掐指演算了一会儿,长叹道:“贤侄啊,八年之内,你回不来了!”
俺问:“要那么长时间吗?”
阎先生点头说:“八年以后,你才能回来。可是,那个时候你回来也没用了...”
俺惊问“为什么?”
他的神色极其悲哀:“那个时候,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啊。咱们村子的人,十不剩一...”
老郑头说:“吗拉巴子的,那不是回到解放前了吗?咱党和人民能答应吗?”
阎先生冷笑道:“哼哼,天命不可违,轮回有定数!”
拜别了阎先生老郑头,俺回到了家里。
在溜得快这方面,俺们民运人士历来独占鳌头。
俺叫回了徐老二,让他火速租来一辆农用卡车。俺和亲人洒泪而别,乘车直奔省城机场。
省城没有直飞北美的班机,但可转飞韩国。
在候机室,俺交给老二一包东西,对他说:“老二,这是从宋市长给的礼物箱子里翻出来的,一共二十万人民币。可能是让俺杀人的酬金。你回村以后,马上找人施工,用这笔钱把学校建起来。记住,这笔钱只能用到建学校上,你亲自管钱,不能出错!”
老二十分激动地把钱接过去,一个劲儿点头。
俺临上飞机前,老二神秘地说:“灯哥,俺在北京联络了一些收废品的,大约有一百多人,都是苦大仇深的主儿。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马组织他们暴动!”
俺瞪了他一眼说:“你们还是好好捡垃圾吧!”
平安抵达韩国首都,刚好是当日晚上。
从汉城机场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俺已经顺利出境。
大哥接电话,说大群警察刚刚来过,气势汹汹的找俺。
放下电话,不由得向远方的阎先生再鞠一躬。
回到北美,断了和徐老二的联系,他根本没在村里建校。
打他北京住处的电话,他的四川老婆哭哭啼啼,说老二弄到了一大笔钱,抛弃她们母子,已经去广州了,正在和一个安徽小姐鬼混。
王八蛋徐老二,下次回国的时候,一定亲手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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