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乃小卒子一个,一生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只有那么一次,因为艰难困境,万不得已,与当时任中共上海市常委和宣传部长的王元化先生有过一次极其短暂的接触,承蒙王先生的正直,将我的困境化解,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还牢牢记在心里,总有点欠王先生债的感觉。
王元化先生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家之一,“文心雕龙”一书的权威,中国文化界的著名人士,笔者是一文不通的草包,无资格也无必要写与王先生有关连的文字,以免给人留下沽名钓誉的把柄,再说王先生一生日理万机,绝对不会,也不必要记住我这个芝麻大的人物。
我这人一生作恶多端,到任何地方都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活命极其艰难,但种种恶性就是改不了,也不知怎么改,更不晓得自己的恶性在什么地方,十分痛苦,常常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但笔者有一对自己任何东西都要追根究底的强迫习惯,特别是自己最痛心的事,无法忘怀,得到王先生帮助的当时困境令我永远痛苦不堪,百思不得其解,笔者试图写出来,看看有没有帮助。
我出身地主家庭,祖父是个被枪毙的恶霸地主,我自小的成分也是地主,是一个没有寸土的地主,由于中国社会政治的原因,自小与父母分开,与哥哥相依为命,在中原某个贫穷落后的小镇上艰难度日,受尽欺凌,对人都没有好感,也不相信人,更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奠定了我一世不知如何做人的基础,也为我带来了麻烦无穷的一生。
我天性好斗,要强,不服输,对任何事情都看不顺眼,见人就要打斗,又没有自知之明和认清别人的能力,每斗必败,败了决不甘心,只要找到机会就一定再斗,再斗再输,这是我人生的真实写照,由不得我自己,结局是我成为人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生不可能太平。
我有反骨,什么都反,在家反父亲,上学反老师,社会里反官员,国家中反皇帝,我被父亲认为只是做木匠的料,被我的母校上海医科大学(现在的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某位校长训斥为没有成才价值的废料,被我的祖国视为不能培养的坏人,直到在北美自我培养成小有气候医生的今天,我依然被视为逆反危险人物,这只能怪自己,活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医学院毕业分配留校,走上工作岗位一段时间后,我决定考在职研究生,成绩合格,由于被母校的大大小小上司视为绝对无培养价值的废料,被拒绝录取,对我是当头棒喝,打得我七窍冒烟,迷失了人生方向,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我是人,不择手段,一定要打到底。
经人介绍,碾转反侧,找到了上海市宣传部长王元化先生,王先生听了我的简短申诉,回答说要调查一下,短短一点时间,我也不抱太大希望,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几天我收到了在职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面对着同是母校发出间隔只有一星期的不录取和录取通知书,哭笑不得,但我非常明白,王先生是我被录取的救命恩人,我更明白,我这种人在中国根本没有生存能力和余地。
我永远不相信别人,只信自己,而且坚决相信天生我才必有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能依靠任何救世主,所以我只有自我培养自己,吃别人不愿吃得苦,承担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抓住一切发展进步的机会,削尖脑袋钻任何空子,利用一切人力和物力,为自我成才努力,在中国没有出路,就出国打天下,我就这样开始了在北美的飘荡生涯。
王元化先生对我的学习征途有救命之恩,我不知道如何回报,也不清楚有没有必要报答,但与母校的恩恩怨怨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就像生我养我的祖国一样,令我爱恨交加,痛心疾首,不可自拔,永世不得安宁。
王元化先生可能根本不需要我的任何报答,可能希望我的报答是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中国人民,,也可能希望我做个对病人有用的医生,还可能希望我做个有益的科学文化人,更可能希望我能做个正直的人。我每想到这些种种可能,就会觉得惭愧,我不信共产主义,也不热爱共产党。我恨祖国大过爱祖国,主要是恨祖国不强大,天天在想如何使祖国强大。我不太爱中国人民,因为中国人都弱,都是烂民刁民坏民,我日日琢磨如何对中国人崇强灭弱。对病人来说,我是一个马马虎虎的医生,但我对金钱的热爱和我对医生职业的热爱一样强。我对做科学文化人兴趣不大,也没有太多能力和精力。对做正直人的要求,会令人更失望,我不知什么叫正直的人,我都离下地狱不远了,还在拼命琢磨如何做人。
王元化先生,欠您的债是没有办法还了。
胡祈 美国纽约
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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