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搞收容就是要搞钱” 党支书自爆收容黑幕

  80年代的收容工作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收容站工作的?


  郭先礼(以下简称郭):1984年从海南调到了涟源市收容遣送站,那时的收容遣送站,真正是大家都欢迎,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说,有点路不拾遗的精神。当时上面的规定也好,政策很好,外流人员收容进来,我们不打他,不骂他,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回家种菜养猪。他们吃的都是当地粮食部门提供的,我们收一个人以后,就(在表格上)打个饭圈,以后凭饭圈到粮食部门领粮食。假如这个月吃了200斤粮食,我们就可以领200斤粮食回来,不要钱的。


  记:送他们回去不要钱吗?


  郭:我们有出差补助,送一个人经常派两个工作人员陪同,送到当地乡政府。我们给外流人员买车票,不要他出钱,然后回财政报销,完全由政府出钱。这样送人的效果非常好,他们很受感动,一般都不出来了。


  1996年与火车站口头协议


  记:后来你一直在收容所吗?


  郭:1984年我在收容站工作了两三个月后,就借调到民政局去了。一直到1994年7月,我才又回到收容遣送站。


  记: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乱收容的情况的?


  郭:1994年、1995年都没发生那种事,一直到了1996年,我们那个站长,心血来潮,说外面搞得很活跃啊,能够从收容上搞来很多钱,得去学习学习。你站长说要搞,我也只能同意啊,就跟他一起去了。


  记:去了哪些地方学习?


  郭:我们就在娄底地区学习了一段,学习完后我们就自己搞。我们的工作是两套,向政府汇报的是一套,自己做的又是一套。


  记:实际上你们是怎样操作的呢?


  郭:1996年的时候,我们跟火车站有个口头协议,站长对火车站方面的人讲,你们抓一个人,就给你们50块钱,这是回扣。对于车站联防队,就是实际抓人的人,抓一个给他们5块钱。这个都已经兑现了,当时我是出纳,管钱,这些事情账本上都有记录。


  于是,他们就抓人送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自己也去接。接来人以后,先是搜身,搜完身以后就放在我们的监房里。过一会,就把他们叫出来问材料,问完以后就打一个电报,根据他们的家庭情况,打一个电报回家,“速带800块到我们涟源接人”。


  记:发电报有用吗?


  郭:这个是很黑的,一说“速带”,人家农村人就着急了,他不知道什么回事,以为自己的亲友小孩在哪里犯法,给抓起来了。你也知道农村的经济情况是比较紧张的,让他们一下子拿出一千块两千块也拿不出来。有的人家自己没钱,就会去向亲友借。


  被收容的都是什么人?


  郭:农民多数是不知道啥叫收容遣送的。他们来接人,看见我们这住的像是牢房,加上我们打了电报到村里,村里人就会传,某某人的小孩子被抓起来了,还要几百块钱去赎他呢。他可能是在外面犯了什么罪,要是不犯罪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呢,不犯罪为什么要拿钱去赎呢?农民普遍都是这种想法,那个人回去后就会受到歧视了。农民很朴素,歧视坐过牢的人,其实那些被我们收容的只是看起来像坐牢。


  记:那些被抓的农民又是什么反应呢?


  郭:被抓的农民也想不通,他们在外面打工,又没犯法,我们把他抓回去,打一顿,还要了他几百块钱,他心里当然不舒服。被抓以后,有的人会产生对社会的报复情绪,有的家庭本来很幸福的,也搞得不和睦了。


  记:当时抓的主要是些什么人?


  郭:在我们涟源来说,主要是农民,都是在外面打工的农民。


  记:用什么理由抓他们呢?


  郭:没什么理由,就是说你是“三无”人员。反正你在我们火车站经过,我看你好像是扒车的,没买票,就把你抓了去。那些联防队的,反正抓一个人自己就能赚5块钱。我们收容所要人,他们又不白抓,一个人5块,十个人就50块了。


  记: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抓多少人?


  郭:抓人最多的是“双抢”(抢种抢收)季节,一天送来收容站的有五六十个。


  不听话的农民就打一顿


  郭:会挨打的。看得我都怕,打得太厉害了,打得我心里都发毛了。他们进了站就让他们把东西放下,稍微慢一点,就揪住头发,一脚把人绊倒,然后搜身。那些抓来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些无辜的人,被抓进站后,他们不服,和收容站讲理、吵架,但他是被收容的人,我是收容站的工作人员,我本身就是要搞你们的钱,你还跟我讲道理,哪里有道理讲?你不听话,收容站的人就会暗示监房里的其他人把你打一顿。


  记:什么人被关进来都要打吗?


  郭:没有区别,有钱的没钱的都要挨打。有些被收容的不是农民,是外地的乡镇干部,照打,进了这个门都一样的。我们抓的人中大学生也有,多了。有时我们把(大学生被收容的)例子讲给领导听,他们也笑哈哈的。


  记:笑什么呢?


  郭:笑大学生也会被抓啊。大学生怎么样呢,我们一样让他们拿钱来把自己赎出去。当地有的领导的亲戚在外面被收容了,他还要找我们去说情,帮忙打个电话去,讲一讲能不能少收点钱啊。他们都是这种思想的,以为被抓了就是要拿钱去赎的。


  记:这么说收容站与收容站之间是有联系的。


  郭:当然有联系,各地收容站是有联系的,反正都是一个系统的嘛。就像走亲戚,和你们记者一样,你们广州的记者要是到了长沙就也找当地的记者同行一样。


  记:最多时收容站能关多少人?


  郭:最多可以关到800人,满员了,就得放一些人出来。


  记:一般要关多长时间?


  郭:关多长时间就要看你的经济状况了。收容来以后,如果能在你身上搜出超过300块钱,我们就放人,不管你了,开张票给你,写上伙食费,你就不用进我们那个房了。没钱,就打电报,有电话就让你打电话让家里拿钱来。如果钱来得快,三五天,就能走了。没钱的人家要到处借钱,那就十多天半个月了。反正你的钱不来,我就不放人。最长的被关了两三个月的都有。


  记:如果实在是没钱呢?


  郭:那就让他们给站里搞劳动。在我们站里挑土,搞建设,做砖哪,种菜啊……有人监视,没有任何报酬的。


  为什么会有外省人送来?


  郭:1996年开始乱搞收容遣送,慢慢的我觉得不对头了,因为我也是农民的儿子,国家按财政政策发了工资给我们,为什么还要从农民身上搞钱来给我们多花呢?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历来受到党和政府的保护,我们为什么要想尽办法从他们身上搞钱呢?那些边远山区的农民,像贵州、湘西地区的,很苦的,他们一年到头很难赚到钱,就只有去外面打稻谷,这是农村里最艰苦的劳动。他们在外面打稻谷,一亩才四五十块收入,赚到了钱从我们这里过,就被抓了去。我慢慢地觉得这个做法不对头,就开始向政府和各级部门反映。这次如果不是“孙志刚事件”,收容站这种做法还要搞更长的时间,农民还要遭殃。


  记:那你们收来的钱怎么用呢?


  郭:这笔钱我们都是自己花,除了发工资外,站长可以自由支配,请领导吃吃饭嘛。去年《三湘都市报》也写了文章揭露的,结果没什么用。有钱能使鬼推磨,涟源这个地方很穷的,有几个省级贫困县,很多地方都发不出工资,我们收容站能发得出奖金,人家就都看得起这个单位。


  记:根据你的了解,是不是很多收容站都有这种情况?


  郭:在内地,也只有胆大的敢搞到这种程度。在我们娄底地区,一共有5个收容遣送站,有两个没有搞。


  记: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不是湖南人也要送到你们这里呢?


  郭:这就是奥妙了。我们搞收容遣送就是要搞钱,但是在我们涟源地区,没有那么多人,没有人就没有钱,怎么办?就想办法,比如到外省接人,从这一站到另一站,这可能也是卖来卖去。


  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向上面反映这些情况的?


  郭:我从1997年就开始反映了。2000年我们站因为不按政策收人,强迫人劳动,打死了一个人,站长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我只好内退了。“林茂正事件”以后,他们把全部罪都推到我身上,因为我妨碍他们抓钱了。


  记:那你害怕过吗,有没有人向你施加压力?


  郭:有风险、有压力的,我现在工资被停了,什么都没有,他们(乱搞收容的人)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但是我已经56岁了,讲句毛泽东讲过的话:为人民死了,死了也光荣。只要能把这些敲诈农民的人绳之于法,我死也瞑目!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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