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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当劳的文化遐想

 2002-03-07 05:12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自从麦当劳1992年在京城王府井开了第一家店之后,没多久就火了起来。如今王府井的麦当劳虽因拆迁而荡然无存,可它的分店却几乎遍及全城。三环以里的街区自不必说,就连郊区各县城,也都高高悬起了那很耀眼的红色招牌,上面嵌着一个巨大的黄色M,让人远远就能看到它在那里招摇。

  90年代初,麦当劳似乎一度曾是媒体报道的热点,几家新闻机构基于对民族快餐业的忧患意识,都曾先后讨论过洋快餐进京的原因和利弊。但讨论的结果,非但没见洋快餐消失,反倒越变越多。现如今不只是麦当劳和肯德鸡了,其他的什么“熊”,什么“兔”的,也都纷纷窜入了北京城。

  这种被国外许多文化人斥骂为“垃圾食品”的工业快餐,何以会在北京受到如此的青睐?探讨一番个中蕴含着的文化内涵,或许并非毫无意义。

  内涵之一是它反映了中国现时的国情。中国人是最讲实际的,虽说现在的城里人见面不再说“吃了吗?”但对一个人口总数12亿多的大国而言,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民以食为天”的古训恐怕还当是国家决策者和百姓们考虑问题的基本出发点;加诸“食不厌精”的饮食文化传统,吃的问题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北京人,如今已有了更新传统饮食习惯的需求与实力。而对那些既想外出尝鲜,又不想开销太大的人们来说,这些从形式到内容都与每日三餐完全不同的洋快餐,便捷、卫生、便宜,自然也就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尤其是对那些家里供着“小皇帝”的工薪阶层们。

  内涵之二就是中国人向外的心态。封闭得太久了,人们本来就向往外面的世界。更何况电视、电影里播放的故事总向人们叙说着西方人和西方化了的港台人的富庶:豪华别墅、私家车、美酒佳肴……在镜头的切换中,这些代表了富裕生活的符号已渐渐进入到人们的深层心理结构中,构成了时下中国人对西方的“社会集体想象”:那是一个理想中“天堂”般的世界,那是正在奔小康的普通中国人最向往的去处。不过,真要去外国,开销太大、手续繁杂,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有钱、有闲、有机会去的,那么逛逛来京安家的洋快餐店,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至少也可过一把“洋瘾”。

  或许正是为了投合时人这种向外的心态,北京麦当劳店的布置都很洋气。从店面的装潢到员工的服饰,几乎没有一点本土化、民族化的东西,内容与形式可说是完全的统一。设在西单华威大厦地下室的麦当劳是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店面之一。整个餐厅被布置成了一座洋舰艇:门上的玻璃窗呈椭圆形,一如船上的舷窗;里面的座位都用缆绳隔开,员工也都身着蓝、白两色相间的海员服。不知设计者的原意如何,但我每每置身其间,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莫非设计者真想要强化这洋快餐的洋氛围,使就餐者产生某种飘洋过海,已向McDonald’s家乡进发的感觉?

  每当看到这些刻意强化的异国情调效果,总会使我想起另一家麦当劳店来。那是位于法国巴黎拉丁区里的一个店面。

  巴黎的拉丁区是文化人最密集的地区,素以浓重的文化氛围而闻名。这里不仅学校多、书店多,快餐店亦多,且基本都是美国快餐的分店。在圣米歇尔大街(BoulevardSaint-Michel)拐向学校街(RuedesEcoles)的路口处,就有一家麦当劳店,附近的大学生们经常光顾这里。即使不是吃饭时间,餐厅里也坐满了人:有的是途经这里来店中歇脚;有的借店中一隅与朋友相会;更多的人则是准备上课或刚刚下课的大学生,他们桌上放一杯咖啡或可乐,然后就埋头看书,或抄抄写写,或口中念念有词,准备着当日的功课。

  从外表上看,这座地上两层、地下一层的麦当劳店长相极为普通:外面悬挂着的是一样的红底黄M大招牌,里面是一样的长柜台,一样的铁桌、转椅……一切似乎都很传统,与世界其他任何地方的麦当劳店当毫无二致。但若略略觑起眼睛,让眼光越过那些一堆堆围坐桌边的人群,你就会发现它的独到之处:这店的四面墙壁竟被书架所环绕,书架上不但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籍,且是一色的枣红革面、烫金字的精装本,一派典雅华贵之气。若再走近一点,你又会发现那些书还都是文学名著:从拉伯雷、蒙田到古典时代的波瓦洛、拉辛、高乃依、莫里哀,从18世纪的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卢梭到19世纪的浪漫、写实、自然、唯美、象征各流派的名家名作,这里可说是应有尽有。藏书的历史跨度也令人瞠目:上至法国文化的源头,古希腊、古罗马的大家们,诸如那些古典悲喜剧大师、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西塞罗等等,下达20世纪的当代作品,俨然一座法国文化宝库呈现在你面前。不过,倘若你禁不住诱惑,真想去取下一本来读,你就会发现它们原来竟是立体感极强的壁纸装饰画!逼真的造型为就餐者营造出了地道的法国文化氛围,时时提醒着人们身处之地是巴黎的拉丁区。

  我喜爱到这里就餐,主要是因了这浓浓的文化情调。我没有同伴,来这附近读书、买书、上课、见老师或同行,中午就到这里落脚休息。在满足身体需要的同时,能被成千上万本法国文学名著包围在中间,即使不读,也总觉得墨香扑鼻,且在这墨香的刺激下还会生发出许多的文化遐想来(计算机第一次打出的是“瞎想”,大笑后一思忖,有道理:两个词都不关注事务的实际操作性,从这个意义上讲,遐想实乃瞎想也),这的确是一种很惬意的休息。

  快餐文化为美国首创,最适应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其他相继进入这一阶段的民族,愿意不愿意,恐怕都难蹈其覆辙。但在把外来文化植入本土时取何态度?是完全照搬,抑或用自身传统去加以改造?我以为在这方面,法国人应该成为我们的榜样。法兰西原是个极富创造性的民族,即使是在快餐业中,也可见一斑:美国文化有自身的优势,打不倒,就改造它。用美国的名称、形式、配方,却营造出一个完全法国式的文化氛围来,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传统和现代一起吃了下去。

  或许一些文化研究者会把这视作文化拼接,视作某种后现代的文化现象。我不懂后现代,更愿意相信这是民族传统(更学术一点的说法是“身份认同”)在接受异文化中的顽强表现。

  其实本土化改造是接受中的必然,中国也不例外。当人们把“McDonald’s”置换为“麦当劳”三个汉字时,就已经实现了某种改造:原有的仅仅指称人名的符号已被赋予了“麦子是当劳动才有”的深层寓意。不过这种改造太不直观,不会令普通百姓感受到本土化的效果。我曾遐想(或“瞎想”),中国人早晚也会感受到要使麦当劳更加本土化的需要。那时,可否考虑先把那个趴在红招牌上的巨大黄色M改造成蝙蝠形?中国文化讲究象征和谐音,凡画蝙蝠的地方,原是假“福”字的谐音,象征“有福”、“幸福”的。这对麦当劳来说,不啻亦是一个福音。况且那M趴在那里原本就作蝙蝠状,改造一下当不费什么力气,无非再加个小脑袋而已。

  不过,这一笔虽小,或许却要等待漫长的时日。因为,恰如法国年鉴史学派所指出的,一个民族心态的转变实在需要“长时段”,而心态的改变又与综合国力密不可分。什么时候中国的综合国力真正超过西方了,什么时候中国人的民族潜意识中不再艳羡西方的物质文明了,我那关于M变蝙蝠的“遐想”(或“瞎想”)或许就会具有某种实际的可操作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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