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訴訟的失敗 以及弦子的勝利(組圖)


2021年9月14,弦子訴朱軍性騷擾損害責任糾紛在海淀法院進行一審二次開庭(圖片來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1年9月17日訊】2021年9月14日下午2點,弦子訴朱軍性騷擾損害責任糾紛在海淀法院進行一審二次開庭,庭審持續了9小時後,海淀法院在於當晚11點在微博上發布公告稱因證據不足駁回弦子的訴訟請求。本文是一位朋友在法院現場的觀察。

今天是弦子開庭的日子。開庭時間在下午兩點,我早早坐地鐵前往法院附近的商場吃了午飯,期待能在開庭前見到弦子一面,為她加油,陪伴她進入法院。

混亂的開局

走到海淀法院附近時,我已經感受到了這裡的氣氛和以往幾次開庭有所不同。道路兩旁停滿了警車,狹窄的人行道上也多了很多穿戴耳機設備和制服的警察。他們仔細打量著附近走過的人,也隨機檢查來往人流的身份證。任何人只要停下來交談、看地圖或者是四處張望,就會被他們要求快速離開。

陸陸續續開始有一些同樣為弦子而來的年輕人。但拉起來的警戒線和警察的清場把人們阻隔在道路兩旁的空地,人群之間只能彼此對望,很難聚合到一起。

下午一點多,開庭的時間要到了,弦子穿著黑色西服,捧著花,拿著一本民法典,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在等紅綠燈的間隙,街角處有朋友認出了弦子,對她說加油。弦子也認出了好幾個去年冬天也來過的朋友,她想和大家說說話,但周圍的警察喊著「別擋道,散開」,要求朋友們和弦子保持距離。

綠燈亮了,過了馬路的弦子有機會短暫地站在一小塊空地上,便馬上被記者和朋友們抓住機會衝過去圍住了。她猶豫了片刻,開始對著鏡頭和人群說話。她感謝了大家的到來:「我們能走到一起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感受,從講出性騷擾到現在的三年死不可複製的三年,很榮幸和大家一起感受痛苦、失敗和沮喪,這和勝利一樣重要。」

我舉著手機擠進人群,本也想拍下這個時刻,可她還沒說上幾句就有一個男人衝了進來,邊推搡邊吼著「你自己這點破事,憑什麼擋了別人的道」,打斷了她的發言。弦子鎮靜下來,盡量想繼續完成自己的公開陳述,但那個罵他的男人擠在旁邊,繼續撞她推她想讓她停止說話,又有兩個人也想撕開人群的裂縫衝進來阻止這場發言。

場面開始混亂。弦子哭了。

看著朋友被這樣毫無尊嚴地對待,我感到非常痛苦。我走過去,試圖隔在她和那個男人的中間,阻止這一出鬧劇。弦子沒再說話,她停下來理了理被弄亂的頭髮,開始往法院的入口走去。

海淀法院的南門早已經被鐵柵欄封起來,鐵柵欄圈出了兩個世界。弦子一個人走進鐵柵欄裡面,我們在外面。進法院之前,弦子和朋友們招了招手。

焦灼等待與被迫失聯

這場開庭前短暫的會面就在混亂中結束了。停留在原地的朋友們開始聊天。有人說早上有人手寫了標語帶來,但是舉起來馬上就被要求撤下了;有人說某個討論弦子案的群主昨晚被叫去喝茶了;還有人被提前警告不可以來到現場。

我和剛認識的朋友在附近找了個咖啡館休息,準備一直等待弦子出來。在咖啡館裡,有人拿出電腦,說應該為在裡面奮戰的弦子寫點東西。但從下午兩三開始,朋友圈傳播著的弦子庭前陳述的視頻開始消失,連著一起禁言和消失的是轉發了弦子庭審消息的微博ID……我們寫了東西,卻不知道要發到哪裡了。

吃過晚飯,我們重新回到了法院前。此時的警察和警車比早上還要多,人群只能四處分散。看到陌生人靠近,大家會本能地閃躲。我在人群裡找到了以前認識的朋友,大家告訴我警察已經查過好幾遍身份證了,有個女孩說自己甚至被登記了四次。便衣和警察的數量太多,大家開始分不清誰是弦子的朋友,誰是來套個人信息的警察,感到十分不安全。

晚上11點多是預估的庭審結束時間,人群開始聚集。突然有人說手機上不了網了,可能是信號被屏蔽了。大家紛紛打開手機檢查網路狀況,我發現自己的手機雖然顯示有信號,但是無法接受微信消息。我們與外界失聯了。

人群開始躁動不安。有一個朋友說自己的手機還可以勉強收發信息,周圍的人就建議她用微博把這裡的情況發出去。她點開微博,卻絕望地發現自己被炸號了。到現在,我也很難描述那一刻自己所感受到的荒誕。我不明白,這是要拿什麼樣的管控規格,對付我們這些疲憊不堪的普通人。我們見不到弦子,也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我們要去哪兒呢?

後來我們才知道,弦子被法院安排從一個沒人的小門走出來了,當時也在找我們。她慌慌張張地繞到了我們聚集點的背後,終於和大家相見。有個女孩說,「讓我們把弦子圍起來,不要讓警察進來了。」於是,人群緊緊圍住了弦子。弦子拿出一張紙,看著上面的筆記,開始向大家講述庭審過程中發生的細節。站在我旁邊的男孩舉著手機,可是手一直在發抖。在聽到了弦子口述裡的那麼多「審判長拒絕」、「不予批准」、「不予調取」之後,我開始流淚,無法想像弦子的庭審現場到底有多麼艱難和絕望。

在講完了種種細節之後,弦子把紙疊起來,說:「過去的三年,我能和大家微博聊天的三年,是我能做到的全部。我再也沒有過去的三年了,我太疲憊了。」

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抽泣,很多女孩對弦子說「謝謝你」「辛苦了」「希望你以後好好生活,要快樂開心」。

弦子和大家告別後,人群裡壓抑著的抽泣聲爆發出來,有兩個女孩緊緊相擁,嚎啕大哭。周圍的人輕輕拍著她們的背,安慰著她們,我也把朋友給弦子帶來的蛋糕分給了人群。大家彼此擁抱,互留聯繫方式,漸漸散開。

故事未完

手機重新有信號之後,我才看到了海淀法院公告下面的狂歡:

但我的憤怒此時好像已經不在了,我想把我僅剩的精力用來回想那些淚流滿面的時刻。坐在回去的出租車上,我開始回憶弦子還有現場那些女孩們說的話,弦子的那句「我再也沒有過去的三年了」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知道,這句話背後有怎樣深的創痛。

從講出自己受傷害故事那一刻,這三年來,弦子將自己的生活不計代價地奉獻給了以反對性別暴力為核心的公共生活。她深度參與了網際網路上太多社會議題的討論和援助:有性別暴力受害者需要律師,她會想辦法接洽;疫情中的鄉村孩子們沒有手機上網課,她會在朋友圈發起眾籌;河南洪災需要皮划艇,她會做大量的功課籌集物資送到救援隊的手中……她從未停止為關切、共情和正義付出各種實質性的努力。

這樣高強度的助人工作往往都是專門的受薪社工配合一整個資源儲備充足的機構才能承擔,但是弦子一個人,靠大量不為人知的辛苦勞動,堅持了三年。這其中投入的精力和時間都無法估量,而且其中循環往復的消耗和磨損也遠遠不是「助人為樂」的讚賞能夠補償的。

我也同樣為女孩子們說的那句「希望你開心快樂」而流眼淚,因為這裡面的柔軟、真誠和愛意無法比擬。女孩們為共同的願景堅守,而且總會把這份赤忱和愛再回歸到具體的人。我們愛弦子,不是愛一個戰士,而是愛一個生命鮮活但也會沮喪、能量巨大但也會疲憊的人。這也許就是弦子當初選擇公開自己的照片和身份想要實現的結果吧。弦子說,希望大家意識到每個metoo案件的背後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在我們和弦子一起流淚的時刻,我們都無比確認了彼此作為人的質感。

我現在也無法去總結這個訴訟的意義,因為今天我們的面臨的處境,不是「我們非常非常努力但還是敗訴了」,而是「我們非常非常努力才能有敗訴的結果」。是的,我們千辛萬苦見證了一個輸的結果,就像是西西弗斯奮力推著巨石走到了山頂,然後又親眼看著巨石滾落回原地。但我們經歷的這一切依然有意義:弦子無法複製的那三年,也是我們無法複製的三年。這不是徒勞無功的自我安慰,而是因為這三年,我們和弦子,從來沒有停止進步,從來沒有停止在每一次嘗試裡竭盡全力。世界也許真的在不斷下沉,但我們卻在這些沉浮的考驗裡,站住了腳跟,成為了浪潮本身。

接下來還會有下一個三年,下一個三十年。我們要繼續嘗試,繼續追問,為弦子追問,為未來的女兒們追問。我們想要的答案在下一次的嘗試裡,這就是我們這一次嘗試失敗的意義。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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