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人的德性

民眾投票選舉的政府,必然向人們供給好的制度,好的制度又能推進民眾在道德上進一步向善。這與極權集團控制的政府迥然不同,極權政府必定供給壞的制度,繼而又通過壞的制度,使民眾在道德上不斷趨於惡。什麼是德性?個體在對別人採取的行為方式中所透露出的善與惡,就是人的德性。我不想使用假設—演繹的方法,去討論抽象的德性。我願意藉助講故事的方式,透視不同制度下人的真實德性。

故事一:這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所執導影片《戰馬》(War Horse)中的一段故事。電影藉助一匹綜色良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傳奇經歷,抒寫了人與馬之間的情感,也顯露出西歐人的德性。這匹馬被它的主人——英國少年艾爾伯特取名為喬伊,戰爭年代,喬伊被英國部隊徵用服役。當英軍與德軍在巴黎附近相互展開猛烈攻擊的時候,德軍的坦克如同怪獸一樣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戰場上的喬伊被嚇得驚恐萬狀,突然猛地脫韁躍過戰壕,撞翻各種障礙,穿過橋洞又衝出戰壕,在兩軍之間寬闊的界面飛躍。

在躍過一段泥水窪地後,喬伊遇到纏有層層鐵絲網的障礙。奮不顧身的喬伊依然向前飛馳,幾付木架連著的鐵絲網被拖帶出幾十米遠,喬伊也被帶著尖刺的鐵絲網緊緊纏住,而且越掙扎越緊也越無法擺脫。終於,精疲力盡的喬伊仰頭長嘶一聲轟然摔倒在地。兩邊戰壕的士兵,目睹一匹雄姿灑脫的駿馬突然倒地的驚人一幕,都禁不住捏一把汗,以至大家都忘了剛剛還是敵對雙方。英軍戰壕裡開始有士兵用折望鏡仔細觀察倒地的喬伊,而不再窺視對方陣營的動靜。一名士兵望著喬伊,發出由衷的讚嘆:「瞧!這是一匹神馬。」,然後對著喬伊開始發出「嘖嘖、嘖嘖嘖……」的響聲,試圖努力與喬伊溝通,接著是更多士兵發出一大片「嘖嘖嘖……」的聲音。差不多同時,德軍戰壕的士兵除了用折望鏡關注喬伊,許多士兵也用拇指與食指伸入嘴裡吹起口哨。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現象,雙方陣營的口哨聲、嘖嘖聲一時大作,以至完全忘了這裡是硝煙未散的戰場,忘了原是敵對的雙方。兩國士兵們企圖向喬伊伸出援助的手。

鐵絲網纏得太緊,倒地的喬伊大口地喘著粗氣,眼裡流露出驚恐無助的神態。英軍戰壕裡,第一個發出嘖嘖聲的士兵早按奈不住,他拿起一面小白旗,然後毫不猶豫地從戰壕裡快速爬出來,他身後的戰友企圖阻止他的冒險,己來不及了。舉著小白旗的英國士兵,彎著腰朝喬伊方向靠近。突然,對面戰壕的德軍中有人開了一槍,幸好未打中。這名英國士兵藉助障礙物隱蔽了一下,隨即朝德軍戰壕大聲責問:「是白旗!沒有看到我手裡的小白旗嗎?」這一聲責問立即奏效,對方戰壕的德軍再沒有第二聲槍響。稍停一下,這名英國士兵繼續大喊一聲:「我只是想救馬!」接著繼續朝喬伊靠近。離喬伊更近了,士兵朝著喬伊禱念著:「我以母親的名義祈禱……你要堅持住,千萬千萬不能死……!」

過了一片積水的窪地後,英國士兵終於靠近喬伊身旁,他仔細觀看喬伊,又對喬伊說:「別動!我來救你,你就要得救了。」他彎下身體,發現喬伊纏著的鐵絲不僅凌亂,而且很緊,感到無從下手。正猶豫間,忽然身後有人發出聲音:「需要這個嗎?」。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名德國士兵,手舉著大力鉗。接著德國兵又說:「我想你需要這個!」英國士兵回答:「是的,謝謝!」於是對方走近,並將大力鉗遞了過去。

兩名士兵開始了合作。當德國士兵回頭朝自己戰壕喊了一聲「我們還需要一把鉗子」時,德軍戰壕裡一下子不約而同地拋出七、八把大力鉗。然後是德國士兵在喬伊身體上仔細拆除鐵絲網,英國士兵在喬伊的頭部,根據德國人的建議安撫喬伊的情緒,對喬伊說:「你不能再亂跑了……我有什麼,保證你也有什麼。」……

終於,纏繞在喬伊身上雜亂的鐵絲網被拆除,喬伊又挺立起來。兩名士兵如釋重負,不過新的問題也隨之出現:喬伊應當歸誰?德國士兵說:「是我先發現,這馬屬於我!」英國士兵也不示弱:「它能聽懂英語,應當屬於我!」怎麼辦?辦法總會有的,譬如兩人可以用武力解決,誰打敗對方就可以帶走喬伊。不過兩人最終的一致約定是,用拋硬幣猜正反面的遊戲來決定,喬伊歸猜中者所有。猜硬幣的結果是英國人贏,德國人自言自語地說:「看來這匹馬注定不是我的,連上天也沒幫我!」

接著,英國士兵拉著馬的韁繩,德國士兵站在那裡等待著告別的那一刻。臨別前,英國人先向德國人伸出手。當兩隻手握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早忘了曾經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對手。分手的時候,德國兵將手中的大力鉗贈送給英國人,並說:「下次如果有事,你可以來找我。」英國人回答:「謝謝!如果你來我會招待你……我會記住的,我不會忘記!」。……這就是西歐人的德性,即便在殘酷的戰場上,稍有合適機會,人的德性就會自然地流露。

故事二: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也是美國前總統里根在二戰勝利40週年時講過的故事。1944年聖誕夜已近二戰尾聲,納粹德國覆滅前夕為作垂死掙扎,與盟軍在暴風雪中展開殊死激戰。法國北部原用於狩獵用的小木屋,伊麗莎白帶著12歲的兒子弗瑞斯避守在裡面。白雪皚皚的森林裡,三名美國士兵因失去與部隊的聯繫而迷路,輾轉三天終於發現小木屋。伊麗莎白讓美國人進屋取暖,並讓兒子殺雞準備聖誕晚餐,其中有一美國兵已負傷。

剛安頓好,敲門聲又響起。小弗瑞斯開門,看到的是4名武裝的德國士兵,當即嚇傻了。此時,伊麗莎白走出,對領頭德國兵說:「聖誕快樂!這裡已有三位朋友,希望你們相互包容。」德國人問:「是美國人嗎?」伊麗莎白用一種平靜的、不容討價還價的口氣命令:

是的!今晚是聖誕夜,誰也不許動武,請把槍放在門外!

4名德國兵咬著牙,死盯著伊麗莎白。片刻後,他們順從地放下槍,跟著進屋。屋內的美國兵拉爾夫一見,立即跳起來拔出手槍。伊麗莎白再度挺身擋住,對他說:「今晚是平安夜,不許殺戮,把槍給我!」接著,她從拉爾夫的手中取下手槍,然後安排大家坐下。雙方士兵擠在狹小的小木屋裡,心裏充滿了緊張、不安的情緒。伊麗莎白一邊烹飪,一邊與他們雙方聊天。女主人的善良、真誠,加上小木屋內的溫暖,使雙方緊繃的心漸漸緩和下來,於是一方取出香菸請對方抽,另一方也取出帶來的紅酒與麵包,讓大家分享。德軍中有一士兵懂醫學,拿出急救包替美國人包紮傷口。一時間,小木屋裡英語、德語、法語混雜,並開始有了笑聲。

晚餐即將開始,雙方入座後伊麗莎白流著淚水禱告:

感謝主的恩典,讓我們在戰爭中有幸相遇。我們承諾,我們將友好相處、不分敵我、共享這不算豐盛的聖誕晚餐。我們祈禱戰爭早日結束,大家都能早日回家團聚……

小弗瑞斯偷偷環顧4週,只見雙方士兵都已淚流滿面。他們忘記了曾經互為敵方。次日清晨告別,德國士兵在地圖上向美國士兵標出附近的埋伏圈。……戰後的50年代,小弗瑞斯已長大成人,他把這段往事寫成文章,並通過電視臺告訴全世界。

這是在基督教國度裡,即便在戰火紛飛的殘殺時期,雙方士兵也會在特定情景中透露出善的德行。不過,如果不是因為納粹德國即將滅亡,4名德國士兵回部隊後,是否會因在小木屋對盟軍放下武器,而作為「叛國」、「內奸」罪慘遭殺害呢?我不想作判斷,因為下面的故事也許可以給出答案。

故事三:1956年,戰爭題材的影片《扑不滅的火焰》,開始在大陸中國放映。電影中所展現的人的德性,同樣是生活中人的德性的映照。電影敘述了抗日戰爭時期,CCP如何「積極抗戰」,而介公領導的國軍又如何「消極抗日,積極反共,暗中勾結日寇」的故事。客觀而言,這不是真正的藝術電影,而是一種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政治宣傳。奇怪的是,即便在這樣的電影故事中,人的真實德性竟也獲得清晰的彰露。影片結尾的高潮部分,是作為被頌揚的CCP黨員蔣三,親手槍殺自己的同胞兄長蔣二,成為CCP骨肉相殘、大「義」滅親的德性典範。

故事講的是1942年,蔣三接到上級指示,赴山西汾陽開展武裝抗日。盤據當地的蔣二已投降日寇,當了偽軍中隊長,仗勢欺壓鄉民。蔣三企圖挽救蔣二,促使他棄暗投明,蔣二則千方百計企圖活捉蔣三藉以邀功。為此目的,蔣二不惜扣押自己的母親,要老人說出蔣三行蹤。此時蔣三接受新的任務:率領游擊隊設法掩護一批CCP幹部越過封鎖線,但不能動槍走火、打草驚蛇,唯有設法控制杏花村的崗樓。

蔣三正考慮行動部署,此時蔣二派人送來勸降書。蔣三正好藉此機會獨闖蔣二坐鎮的仁岩堡。蔣二一見,以為兄弟前來求和,於是高興地接待。想不到蔣三突然拔槍對準蔣二。蔣二受蔣三威逼無奈,只得打電話下令撤走杏花村崗樓的警戒,於是CCP一批幹部安全通過封鎖線。完成任務的蔣三離開仁岩堡後,知道自己的妻子已被偽軍抓去。

蔣二又心生一計,故意將母親和蔣三的妻子放回,同時再令偽軍將這一情報送達蔣三,以迫使蔣三就範。蔣三一眼識破蔣二詭計,決定將計就計——先引誘蔣二帶兵包圍唐興莊,繼而自己率領游擊隊扑向仁岩堡。當蔣二將發覺上當,急回兵增援仁岩堡時,已投入蔣三設下的陷阱。隱藏在河對岸的蔣三,目睹同胞兄長中計陷入圈套時,毫無人性地舉槍瞄準自己的同胞。一聲槍響,蔣二應聲而斃。

蔣三的德性,是CCP你死我活的鬥爭哲學的榜樣,與兩次世界大戰西歐士兵流露的德性實在無法同日而語。我們很難估計蔣三在此後的日子裡,是否心生無窮後悔?蔣二的妻子、兒女將如何生存?蔣三如何才能面對自己的母親?然而蔣三骨肉相殘的德性,卻獲得CCP的讚揚與鼓勵,這是必然的。蔣三歹毒的德性並非個案,電影《扑不滅的火焰》公映後的第10年文革爆發,至此,蔣三的德性進一步獲得發揚廣大的機會。歷經文革的人們不應忘記,文革時期子女殘忍鬥爭父母、弟兄反目為仇、妻子欲置丈夫於死地的揭發比比皆是,學生揭發乃至隨意毒打教師至死的事件,更是屢見不鮮。

在歐美崇奉基督教的世界裡,士兵們在戰場上是對手,離開戰場卻可以成為朋友或夥伴。為什麼到了我們這個曾經崇尚「仁義禮智信」的社會裏,即便同胞骨肉,一旦站在對立的陣營裡,也就成了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仇敵,直至一方打死另一方才肯罷休?這不是人種的差異,這是好的制度與壞的制度下,人的德性的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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