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江蘇南通某口罩工廠(圖片來源:STR/AFP via 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0年6月15日訊】最近這兩個禮拜,北京的天氣逐漸熱起來了,我的同事們見面時都在相互抱怨說,厚厚的一層口罩捂在臉上,實在是太不舒服了。
自從疫情開始以來,經過這漫長的四個月,大家似乎已經習慣了戴著口罩的生活。尤其在疫情初期,網購平台上的一次性醫用口罩價格翻了幾十倍,卻還是供不應求。
那麼,在這個巨大的市場背後,那些賣口罩的人又經歷了什麼?他們賺了多少錢?又踩了多少個坑?抱著這個疑問,我們採訪了兩位口罩產業的從業者。
小A
大三學生,口罩廠投資人
我是安徽桐城人,在上海讀大學。
在疫情之前,桐城這個地方本來就有很多口罩廠。在疫情初期,有不少浙江那邊的人來我們這裡掃貨。因此,很多瀕臨倒閉的口罩廠一下子就活過來了。
但是,在那個階段,人們還沒想到要摻合這個生意。直到後來,國內外的疫情越來越嚴重,本地人才紛紛加入,投資辦廠。
據我瞭解,我們這邊各種性質的口罩廠有四千多家。
到了三月底,我們學校遲遲不開學,我在家無事可做,便也動了心思。我家的很多長輩都是做生意的,再加上我身邊的一些朋友也入了局,我便開始著手找廠房。
在當時,租廠房、招工人、辦手續之類的都好解決,但是原料和設備都已經很難買到了。
在疫情爆發前,一臺口罩機只需要三四萬塊錢,而在當時,它的價格已經被哄抬到了70萬一臺。
幸好我家裡有個熟人在寧波做這個生意,靠著他的介紹,我們連夜開車去寧波的工廠,花31萬買了一臺設備。
寧波那家工廠裡的情形也挺令人震驚的。廠裡人來人往,全都是買家和倒爺。廠裡的機器還在組裝階段,就已經被各路買家像拍賣一樣預定走了。
除了口罩機,我們還買了一臺往口罩片上安裝耳帶的機器。這種機器在疫情之前只需要兩三千一臺,而我們當時花了1.8萬。
除了設備,我們還需要找原料。一次性醫用口罩最重要的原料就是中間的那層「熔噴布」。
相信很多人都在網上看過那個所謂的「口罩過濾性測評實驗」,也就是說,往口罩裡倒一點水,看會不會漏下去。事實上,這種測評方法完全不管用。一次性醫用口罩是用兩層無紡布夾著一層熔噴布做成的。哪怕沒有中間的那層熔噴布,無紡布也足夠把水給托住。
但問題是,口罩中真正具有隔離病毒功能的只有那層熔噴布。因此,如果你想檢查買到的口罩是否有用,最好還是把口罩拆開,看看中間是否有一層棉花一樣的東西。
話說回來,「熔噴布」這種原料在疫情之前,也就是一兩萬一噸;而我們買到的熔噴布,在當時已經漲到了38萬一噸。
一切準備就緒,我們算了一下,投產之前,我們的成本投入大約是80萬。
開始生產之後,儘管我們在調試設備的階段經歷了一些波折,但總的來說,還算順利。尤其是第一批口罩生產出來的時候,我還試戴了一下,覺得蠻有成就感的。
當時,我們賣出去的第一批貨是10萬個,出廠價是一塊錢一個,而我們的成本大約在8角錢。
在四月上旬這個階段,儘管國內各地的疫情都已經趨於穩定了,但由於國外疫情的發展,口罩廠依然不愁銷路。在當時,我的口罩廠每天大約能生產14萬個口罩,每個口罩的利潤大約在三角錢左右。半個月之內,我們前期投入的八十萬成本就已經賺回來了。
但是,好景不長。四月末到五月初,因為疫情逐漸穩定,再加上相關部門對防疫物資的管控力度加大,口罩這門生意開始變得不好做了。國內市場不斷下滑,至於國際市場,儘管國外疫情還很不穩定,但我們大多數廠家的產品都沒有辦法出口,銷路堪憂。現階段,我們的出廠價被壓到了4角到5角,利潤空間已經被壓得很低了。
我早就預料到,這種投機的生意注定不能長久,但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然這麼快。我父親曾說過,這個行業就是一個大泡沫,一旦破滅,很多人會傾家蕩產。而如今,確實已經有很多口罩廠倒閉了。儘管我們眼下還沒有開始賠本,但還是有必要斟酌一下,這門生意還值不值得做下去。
大新
熔噴布機銷售員
我們公司是一家機械製造公司。在疫情開始前,我們原本的主要產品是包裝材料製造機,主要面向海外市場。但是,受到疫情影響,我們的外貿業務做不下去了。
到了二月底,公司的領導決定轉產。當時,經過了一番考察後,他們認為,在這個階段開始賣口罩機,已經晚了。於是,他們決定研發熔噴布機,並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投入了生產。
我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是通過同事的朋友圈。他們是跑內貿的,對公司的最新動向比較清楚。他們在朋友圈中說:熔噴布機就是「印鈔機」。
我看到了這個說法,就去網上查了一下,發現確實如此。按照當時熔噴布市場的行情和一臺熔噴布機生產的效率,所產生的利潤相當於用印鈔機印五元紙幣。所以,說它是「印鈔機」倒也不為過。
三月底,我和同事們接到銷售任務,開始售賣熔噴布機。我以前是跑外貿的,沒有國內客商的資源,所以,我只能自己去網上找機會。
我先是找到了百度貼吧裡的「熔噴布吧」,發現有很多人發帖尋找購買渠道,還有人貼出了交流信息的微信群二維碼。很快,我就順籐摸瓜,加入了二十多個跟熔噴布產業有關的微信群,在裡面發布廣告。
兩個月以來,我每天都能接到好幾十個諮詢電話,市場熱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有個年長客戶告訴我,他是從改革開放初期開始做生意的,幾十年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局面,「一門合法的生意居然被炒成這個樣子,真是活久見」。
對於我來說,這種局面更是「活久見」。兩個月來,主動找上門的客戶不計其數,天南海北,各行各業。
比方說,有個東北客戶告訴我,他原先是在上海工作的製片人。以前,他們這一行是很忙的,有很多網劇或者記錄片的活兒。但是,疫情爆發後,他就徹底沒活兒了,為了生計,只能找新的出路。
他之所以找上我,是因為他認識的一些影視投資人在那段時間也介入了防疫物資的生意,他便幹起了倒爺的買賣,幫他們找設備,賺取佣金。
還有個河北來的客戶原先是開夜總會的,通身一股「大哥」的做派。他告訴我,疫情爆發後,夜總會關門了,他便帶著手下的那些看場子的「小弟」,開始做口罩生意。
他是一月份開始做口罩的,賺了不少錢。後來,他發現市場上很難買到熔噴布,便決定買設備自己做。
這位大哥特別有意思,來廠裡看過設備之後,不到二十分鐘,他就當場付了四百萬全款,定下了兩臺熔噴布機。他說,自己特別趕時間,還得去無錫討債,「老弟啊,你盯緊一點,哥哥比較忙,先走了」。
印象最深刻的客戶是一對來自安徽安慶的老夫婦。碰上他們的時候,我正在廠裡給別的客戶講解設備,見他倆在一旁聽,便交換了聯繫方式。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抵押了家裡的一套房子,來給兒子買設備的。
他們的兒子在海南開網吧,但是疫情爆發後,網吧開不成了,銀行的貸款還不上,便十分著急。老夫婦從朋友那裡聽說,賣熔噴布的生意很好做,便來了我們廠,想買臺設備回去。
當時,我極力勸阻他們,不要盲目投資這麼一門他們完全不瞭解的生意。畢竟,他們是抵押了房子的,家裡條件並不足以支撐一門高投入高風險的生意。但他們依然堅持,還說孩子可以從海南回來學技術,沒有問題的。
當天,我把老夫婦倆勸了回去,他們便找了家酒店,在我們當地住下了。
第二天,他們的兒子帶著合夥人,從海南趕過來了。他看上去大約三十出頭,一身名牌,沒吃過什麼苦的樣子。無論我怎麼勸阻,他們都堅持要買設備。最終,我沒勸住,便賣了一臺設備給他們。
後來,我在他們當地找到了一家合作方,給他們提供技術支持。目前來看,他們的廠開得還算順利,但我們也沒有更多聯繫了。
這兩個月以來,除了買設備的客戶以外,我也沒少跟全國各地的「倒爺」們打交道。自從疫情開始以來,由於物資緊缺,「倒爺」們成為了市場上最穩賺不賠的贏家。從口罩到熔噴布,乃至測溫槍、醫用酒精等等,凡是跟疫情相關的產業,都少不了「倒爺」的身影。
他們的交易方式很簡單,只需要在各個微信群裡發布這樣的消息:坐標某地,X噸熔噴布,需要的來,定金鎖貨。
給大家解釋一下什麼叫「定金鎖貨」。
是這樣的,「倒爺」們手裡的那些緊缺物資都是從天南海北找來的,通常來說,買家在得到貨源消息後,如果想要當面驗貨,就得付出時間成本,趕往貨源所在地。
但是,由於熔噴布這類物資實在過於緊俏,如果一個買家想要先驗貨,再付款,通常情況下,就已經被別的買家捷足先登了。
所以,「倒爺」們會要求買家先拿出一定比例的貨款作為定金,「鎖」住貨物,然後再當面交貨。
據我瞭解,在疫情之前,國內市場上的這種大宗商品交易中,從來沒有過「定金鎖貨」這種規矩,畢竟,它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而且,確實有很多人因此上當受騙。
有一次,我在一個群裡看到有人發了一段聊天記錄,說,「你們有沒有被這個人騙過?」
有人回覆他,「發生什麼了嗎?」
他說,「我被這個人騙了20萬的定金。」
從聊天截圖來看,他的受騙過程是這樣的:一位自稱是「倒爺」的人在一個群裡發布消息稱,自己有一個熔噴布廠的資源,拿到了10噸貨,有興趣的私聊。
私聊之後,那位「倒爺」就給他發了一個貨源位置,一串手機號,還有銀行卡號,讓他先付20%的定金。等他把定金轉賬過去,對方就把他拉黑了。
他說,自己去報警的時候,警察都表現得很不耐煩,因為疫情期間,他們接到的類似報案實在太多了。他們很難理解,這些受害人為什麼能接受「定金鎖貨」這樣的規矩,連貨都不驗,就把幾十萬的定金打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對了,在和客戶們接觸的時候,我發現,有很多客戶都是經過熟人介紹,從一些我並不熟悉的小城市來的。
比方說,我在前面提到的那對老夫婦來自安徽安慶,這個地方因為以前就有紡織業的基礎,在疫情開始之後,有非常多的人投入了這門生意。
再比如說,河南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叫「長垣」,據說有上千家口罩廠。
還有一個江蘇小城,名叫「揚中」,幾乎全民都在做熔噴布的生意。
揚中這個地方離鎮江比較近,之前一直是在做無紡布。疫情開始後,家家戶戶都開始做熔噴布。他們基本都是以家庭作坊的形式經營,為了避稅,只接受現金交易。
我沒去過這個地方,但我有一位客戶去過。他是浙江人,之前也是做紡織行業的,去揚中是為了進貨。
當時,他是帶著120萬現金去的。到了和賣家約定的地點後,他抱著裝滿現金的旅行包從自己的車上下來,上了等在那裡的一輛商務車。車裡坐了四個彪形大漢,把他安置在車的最後一排,坐在兩個人中間,還套上了頭套。這個過程聽起來,和綁架沒什麼區別。
最終,車開進了一個院子。摘下頭套後,他發現院子的牆很高,根本無法分辨那裡的方位和周邊環境。他跟著走進廠房,發現裡面確實有很多設備,在生產熔噴布。然後,他們用現金完成了交易。
在揚中進貨的時候,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走到哪裡都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到處都打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飯館,進去之後,只有老闆一個人。老闆一見他,便說,「小夥子,你吃什麼快點說,待會我的布要打好了,我沒有時間讓你再選。要麼我給你隨便做個面吧。」
在當時,揚中的每家每戶幾乎都是這個狀態,很多人在這場疫情中一夜暴富。
但問題是,這種家庭作坊的工作環境都是很複雜的,根本不具備生產醫用材料的資質。再加上他們的設備不達標,製造出來的熔噴布無法在實際使用過程中阻隔可吸入顆粒物,用來做成醫用口罩的話,會帶來很大的隱患。
果然,四月的一天,我突然在一個微信群裡看到有人說,「揚中出事了」。
原來,那天開始,揚中的所有交通出入口都開始被嚴查,一旦發現熔噴布,立即扣留,防止揚中生產的劣質熔噴布外流。
4月15日,揚中全市所有的熔噴布企業全部停產整頓。從這一天開始,相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規定,管控防疫物資的生產。
在當時那個階段,熔噴布的價格已經被哄抬到了近八十萬一噸,我估計,如果沒有及時管控,讓這樣的勢頭髮展下去,很快,它的價格就會突破一百萬一噸,而與此同時,熔噴布的主要原料,「PP聚丙烯顆粒」,也即將成為下一個奇貨可居的投機對象。
而如今,按照規定,全國只有不到100家的所謂「白名單」企業才具有出口口罩的資質。在這樣的限制下,全國各地大量缺乏出口資質的小型口罩廠瀕臨倒閉,熔噴布的市場也隨之降溫了。
基本上,我的客戶都是在四月份入局的,而這也是熔噴布行業最瘋狂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在盲目的狀態下一頭紮進來的,抱持的根本就不是一種正常的做生意的心態。當形勢下滑的時候,他們根本措手不及。
我最近有個江蘇的客戶就是這樣。當初,他也是聽說熔噴布利潤高,便和合夥人一起投資辦廠,買了兩臺設備。交了一百多萬的預付款後,他們需要等待20天才能拿到設備。但就在這20天內,熔噴布市場發生了我之前提到的那些變化。
一開始,他的計畫是在張家港辦廠,但由於當地管控加嚴,他不得不把廠的選址挪到金華。正當他忙著在金華做無塵車間的時候,相關部門對熔噴布的生產又增加了新的限制,他又不得不四處奔走,辦理各類手續。
折騰了一通後,他的合夥人意識到這門生意已經很難做下去了,便決定撤資。因此,我的這位客戶便沒有辦法支付設備的尾款了。這便意味著,他前期預付的一百多萬收不回來了。對他的財務狀況來說,這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今天上午,我還給這位客戶發了消息,問他貨還要不要。他似乎十分心灰意懶,告訴我說,如果週五之前沒有結果,這貨他就不要了。
他的這種情況在當下其實很有代表性。畢竟這兩年來,國內的經濟形勢確實不太好。很多人之所以會貿然進入這個行業,都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態。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心態也加速了這個行業泡沫化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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