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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一粒灰 個人頭上是一座山(圖)

 2020-05-01 09:3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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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  失業
4月30日,北京紫禁城內玩耍的孩童(圖片來源: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0年5月1日訊】1

清早八點,辦公室裡清寂無人。同事們大多都要到十點半才姍姍來遲,這難得的清靜,也向來是我寫點什麼的時候。

只是今天心情略有不同。在窗口眺望了一會,看到陽光很好,有一陣子,就想這樣站著看光線一點點變化,不想寫。

這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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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4日黃昏,正準備關電腦下班,人事在線上問我,明早10點有沒有時間,半小時,談點事。素未謀面的人事忽然這樣問起,我有預感,就多問了句,是什麼事。她遲疑了一下說,是關於結構調整的事……你如果不急回家,我現在就過來找你談好了。

回家路上,收到下屬發來的微信:「大叔,我收到人事的大禮包了。她說給我待崗兩個月的選擇,但如果兩個月後仍無法在內部找到合適的職位,賠償方案會比現在差。說給我三天考慮,但我已經準備接受了。」我說:「我和你一樣。」

在過江的渡船上,看看窗外的浪奔浪流,夜色中的南浦大橋一仍其舊,這可真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我忽然想起那句在這次疫情期間已被引用氾濫的話:「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可能就是一座山。」現在算是真切體會到了。時局艱難,整個行業都面臨著十餘年來未曾有過的大動盪,其力度之大,連2008年金融危機那一陣也相形見絀——當時一些公司甚至僅僅只是凍結招人。

以前沒有想到時代的轉變會這樣無聲無息又洶湧而來。和很多人一樣,我是直到1月23日武漢封城前夕才留意到這件事,但也沒想到它在短短三個月內就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如此深遠的衝擊:先是言論尺度的收緊讓我再三被禁言、封號、刪文;然後是騰訊「大家」被賜死,這對我而言不僅意味著失去一個發聲空間,稿費也會少掉三分之一;然後,更大的驚喜來了:我失業了。

生活節奏還是難免受點影響,第二天有點疲憊,停更了一天。看到豆瓣上的「北庭小白楊」說起,他的某個同學被裁了,是「很聰明很上進的那種」,畢業後從基層做起,「一步一步努力往上爬。沒想到仍是一場空。於連一樣的人物。同樣出身。很理解他那種想突破看不見的界限不顧一切拚命奮鬥的心態。所以惋惜。很聰明能幹的一人。跑出了大山。摔倒在城裡。」很多人都說,感覺像是在說自己,「杜森」說:「如果我失業了,估計國內的親友聽到了也會這麼說。」

奇怪的是,此時心底裡有一個念頭,讓我如釋重負。那是一位朋友曾和我提起的,說總看到一種說法,能在家辦公(WFH)還有工資拿、不餓死的,都是一種特權——這對她的心理有點衝擊。確實,我們集團直至3月9日才復工,但疫情期間的工資都全額照發,這難免讓人有一種既高興又負疚的複雜心情。

還好,現在既不用負疚,當然也不必高興了。擺在面前的,只不過是生活中的一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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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消息的人,幾乎都會問我一句:「那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其實我沒什麼打算,只是想休息一陣再說,就當是個長假。想了想,經濟上損失是無疑的,翻牆也不易了;但是,我倒是可以有一臺新電腦了,當然還會有很多時間。本來手頭就有三部書稿一直還沒修訂完,現在再沒有藉口了。止庵也說,現在是寫書的好時候。

有朋友說,其實一直想和你說,也許你寫公眾號就能養活自己,原先的工作對你還是消耗,照你近三個月的文章質量,如果早幾年持續如此,應該很好。

話是這麼說,在國內要以此為生,還是很難的。這次開始寫公眾號,最初的動因只是因為我被豆瓣連續禁言(一個半月裡,被禁言三次,加起來37天),每天所激發的想法多得寫不完,必須要找一個出口。但我從未想過靠這來養活自己,這也不大現實:這三個月的打賞收入,只不過是原先本職收入的一個零頭。

社會學家科塞在《理念人》中曾考察了近代英國印刷文化下,作家在面對讀者和市場時的困惑與選擇,總結出四種可能性:走向出版、透支寫作、迎合大眾、堅持自我。但如今在中國,出書不賺錢,透支寫作更適合通俗文學,迎合大眾我既不願意也做不來,剩下似乎就只有一條路——當然,所謂「堅持自我」,很可能也是寫作者的想像與現實之間的錯位。

英國當時至少一流作家的稿費收入還很可觀,因而約翰遜博士有句名言:「要不是為了錢,只有笨蛋才去寫作。」但靠寫作的收入如此可疑,這句話可能在國內當下的現實中應當倒過來:「如果只是為了錢,只有笨蛋才去寫作。」——因為,明明有更多「來錢更快」的辦法。

廣告或許是個辦法。事實上,日前也有人找我,想借我的公眾號發白酒廣告,說就是在找這些寫時政、寫評論的公眾號時,發現了這裡。甚至還有人問我,是否有意出售這個公眾號。我自己本職就是做數字營銷的,對這些再熟知不過。對我而言,這仍然是自留地,我更習慣把工作和愛好分離,而不是混在一起。

一位編輯朋友也曾問我:「我有時在想,你會不會恰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在書齋裡的生活,才反而會有這樣的產出?」這當然有可能。如果我是書齋學者的道路,勢必看書無法這麼雜,而工作雖然分散了我不少精力,卻也逼出了我的效率。

我也是工作之後,才意識到我們的教育中缺乏「演講」的訓練,很多人寫的東西,感覺就好像都是寫給自己看的,沒有對讀者說話的意識。既不能眼裡沒有讀者,也不能只是討好讀者,但現在市面上的很多文章,恰是這兩極居多。因為不知道如何對公眾說話,於是要麼不知道怎樣才讓讀者感興趣,只是自說自話,要麼變成一味討好讀者而沒有節操,而這兩者其實都是對公眾素養的蔑視。歸根結底,這是長期缺乏公共生活造成的。

對我來說,離職是退出公共生活而轉向私人生活,但另一面,對我而言,「公共生活」也從來並不只是指「工作」那一部分,倒不如說是一種由閱讀、討論、講座等構成的公共智識生活。失去了工作,但新的雙重生活又開始了:就像以前上班、寫作對我是工作、愛好兩分一樣,如今寫稿、寫公眾號或許又構成了新的二元領域。

我一直想專心讀書,但多少年來總是不斷往後推遲。想起榮格所說的,自我改造是人後半生而非前半生的任務,而「非常事件在強迫人自我改造和發展上常常是必要的」(《秋空爽朗》),例如親友死亡、工作失敗或離婚。想想每個人的人生那麼長,看看歷史,那麼多人,總會經歷某個突如其來的時代轉折——落在頭上的那一粒灰,其實更像是隨機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恐怕是躲不開的。

我當然沒想到,自己的後半生會這樣開場,但反過來也可以說,它幫我做出了決定,強迫我自我改造。也許這是新冠給我的禮物。

p.s.這兩天還有人來詢問「中國是正常國家嗎?」這篇,我照舊設置自動回覆,請還有興趣一讀的,到本公眾號首頁下方輸入「正常國家」提取。我設置的是半形匹配,本該輸入「正常」或「國家」均可,但不知何故,現在還是需要有這四個字才回應。

日前有一位和我說:「你沒有被刪的文章我都不想看。」這個篩選標準比較特別,有點像是對審查員的特殊信任,但我覺沒必要,因為我擔心這麼想,到最後可能是失望——就像以前有人說的,很多人成年後才讀到《北迴歸線》這種禁書,而讓他們怒火倍增的是,讀完發現其中並沒有什麼預料之中的刺激內容。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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