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之後的武漢。(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0年3月5日訊】我記錄下這些細碎,是要告訴那些有罪的人們:不是只有死者和病人承受了災難,我們所有的普通人,都在為這場人禍付出代價。——作家方方
1「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在武漢封城之前,沒有及時離開。」
在接受採訪時,劉艷芳曾這樣告訴冰點週刊記者。
劉艷芳是河南人。
1月10號,她攜丈夫來武漢治病。要做腦部手術。
1月21號,劉艷芳弟弟打來電話,說武漢要爆發肺炎,勸她趕緊離開。
劉艷芳沒當一回事。心想,外面商場熱鬧著呢,哪來的爆發。
兩天後,武漢突然封城。
劉艷芳欲哭無淚。
因為封城後,醫院所在科室停工,手術取消,丈夫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而後,醫院把手術延遲到年後。
可人算不如天算。
肺炎爆發速度,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快。
武漢醫療系統陷入癱瘓。
劉艷芳丈夫的手術,一直拖再拖。
前幾天,她聽說私人救護車能出城,但每公里24元,掐指一算,光車費就1.4萬。
劉艷芳願意花錢。因為丈夫的病,真不能再拖。
但還是沒走成。
因為丈夫是病人,高速有層層關卡,出城非常棘手。
最終結果就是一個字:等!
可從舊年等到新年,從冬天等到春天,何時解封,仍沒個准數。
而這時,錢包已空,病情告急。
身為漂泊之人,如何活下去,成了頭號難題。
這是劉艷芳的現狀。
這也是武漢城內,所有外鄉人的一個縮影。
2 在自己親手建設的城市裡,流離失所
在武漢協和醫院的附近,一點資訊的記者,記錄下這樣一幕。
街上游蕩著一群流浪漢。
有年輕的小夥,也有年邁的老人。
這些人從何而來?
記者說,多是來武漢務工的外地人。
因為武漢沒有家,真正的家又回不了,就被生活逼成到流浪街頭。
那時天已暗。
有個身穿隔離服的志願者,提著一袋食物,走到街邊,準備分給他們。
「流浪漢」見到食物,像餓狼似的,立刻一擁而上。
食物秒被搶光。
然後志願者像教訓小朋友一樣:「別搶別搶,你們都是有困難的人,要互相禮讓。」
他們之所以餓成這樣,是因為武漢封城後,街道全部停業,有錢也難買食物。
一個「流浪漢」告訴記者:「沒有人管我們,我們只能靠撿剩飯吃。」
如此場面,實在令人心酸。
要知道,僅一個月前,他們都還是體面的人。
是務實的阿姨,勤奮的建築工人,忙碌的外賣小哥......
那時的他們,估計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自己親手建設的城市裡,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3 住不起的旅店 吃不完的方便麵
這座城市裡的外鄉人,遭遇都差不多。
不是在流浪,就是在勒緊褲腰帶,艱難度日。
1月23號,武漢封城,交通全部停運。
消息很突然。
準備乘車返鄉的外地人,完全是懵的狀態。
那些現在怎麼辦?前走不了,後沒有退路。
有人想出對策:睡地下車庫!
在武昌火車站的地下車庫,有人告訴南方記者:「我們十幾號人,在車庫睡了20多天。」
記者問為什麼不去酒店。
小夥回答很實在:「現在酒店那麼貴,我們又沒錢是不是?」
有網友透露,武漢城內,現在最便宜的酒店都500元起步。
隨便一算,住一個月,那就是一筆大開銷。
大家都是底層勞工,誰捨得這樣浪費血汗錢呢?
都不捨得。
所以,一張被子,一個免費車位,一群人就這樣熬過2020年的冬天。
一日三餐都是方便麵。依靠志願者、執法人員來提供。
但志願者也不是天天都來。
沒有人援助,那滯留者就會走出地下車庫,去街邊撿些剩飯充飢。
所幸,車站停車場有公共洗手間,熱水提供,以及少量的充電插口。
這勉強能滿足他們的部分生活需求。
有個年輕人,斜躺在桿子上,生無可戀望向記者:「沒辦法,回不去了,住旅店住到窮光蛋了。」
「每天吃那個鬼速食麵,吃多了拉肚子。」
他還告訴記者,自己現在連手機都沒了。
原因是滯留太久,錢已經花光。手機賣掉,換了點生活費。
另一個滯留者也沒有手機。
不過他不是賣了,而是睡覺時被偷了。
沒有娛樂,也沒有工作,一天24小時都愣在那,只為等一個消息:解封。
澎湃記者問,等武漢解封,你們第一件事想做什麼?
一個50歲的大媽說:「我媽雙眼失明瞭。我要回家照顧她。回家後,我再也不出來了。」
另一個年輕人的回答是:「打工,掙錢。」
沒辦法,不是不想家,而是肺炎已經掏走了他的所有——連一部手機都沒剩。
4「就算天塌下來,我們也還是走不了」
如果只是生活的苦,或許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但有些人,真的不能再等。
王靜也是武漢滯留人員。
她的公司給出通知,企業2月24日就已經復工,鑒於她情況特殊,最多再等半個月。
半個月後,王靜如果不能上班,就要面臨被裁。
而一旦被裁,王靜說:「就現在情況,車貸房產一個都還不上。」
還有一個高三復讀生,重慶人。
春節前去湖北看望親戚。
不巧,剛趕上肺炎爆發,一去就竟回不來了。
這些天,為能回到老家備戰高考,他窮盡所有辦法出城。
但還是沒用。
因為想獲得通行證,首先要當地的接收證明。
而小夥無奈道:「我老家居委會說了,只要是湖北的,不管什麼情況,一律不准開接收證明。」
劉洋也是一個學生。在英國讀博。
學校通知她,如果3月1號還不能及時回校,英國移民局將註銷簽證。
可這種情況,她怎麼可能出得去呢?
極大概率,她要失學了。
冰點週刊報導了一個更悲傷的事。
大年初三,一個中年女人從蘇州開車到雲南,看望病重的媽媽。
但途徑武漢時,卻因為下錯高速,被滯留於武漢。
2月16日,正月二十三,其母親病逝。
中年女人說:「我腸子都悔青了,就因為下錯了高速,媽媽在臨終前都沒能見自己最後一面。」
留在武漢,成了她一生的遺憾。
還有劉艷芳,還有留學生劉洋,還有那個復讀高三的莘莘學子。
此刻的他們,是否也在想:如果及時出城,如果當時沒有來武漢,如果自己能早點聽到風聲......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的這麼糟?
但「如果」是沒有意義的。
只有等。
只有任由遺憾發生。
5
坦白說,近些時間,我寫了很多關於疫情的文字。
沒有歌頌。
也沒有誇讚。
基本都是去呈現個體的悲歡,去寫底層那些不被看見的犧牲與苦難。
再坦誠一點,我一直挺負能量的。
而之所以這樣,借作家方方的話來說,我記錄下這些細碎,是要告訴那些有罪的人們:不是只有死者和病人承受了災難,我們所有的普通人,都在為這場人禍付出代價。
至於誰有罪,我就姑且不說了。
大家心裏有數。
歷史也會給出真相。
目前我們要做的,無非這兩件事。
善待那些「流浪漢」。
善待這場災難的所有受害者。
然後,不要高唱讚歌,不要忘記曾遭受的苦難。
畢竟,悲劇並未終止。
真相也還沒有來。
那些漂泊的同胞,都還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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