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總統(圖片來源:SAM YEH/AFP/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0年2月4日訊】堅白同異的「中華民國臺灣」
本月14號,蔡英文選後接受BBC專訪,記者詢及對總統是否贊成臺灣獨立,蔡英文表示,「不需要再次宣布自己為獨立國家,因為我們已經是獨立的國家了,我們自稱為‘中華民國臺灣’,我們有政府、軍隊和選舉。」本次採訪重申了去年國慶談話中的「中華民國臺灣」的主張,當時稱「我們共同走過這一段路,無論是哪個黨派,只要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都不能分割彼此。中華民國不是誰的專利,臺灣也不是誰可以獨佔,‘中華民國臺灣’六個字,絕對不是藍色、也不會是綠色,這就是整個社會最大的共識。」
繼大選「亡國感」的攻防戰後,本次蔡英文的受訪回答又一次攪動主權與定位之爭議,主權與定位作為是臺灣最具爭議的議題,不僅因為中華民國與臺灣關係本身複雜、特殊,更因為爭論雙方面相不一,涉及理論與現實之區隔,利益與黨見之糾纏,加上現有的公共討論的規則和程序不夠完備,真理未必會越辯越明,更多時候反倒平添衝突與分化。
從李登輝「中華民國在臺灣」,到陳水扁「中華民國是臺灣」,再經歷馬英九「中華民國臺灣地區」和現在的「中華民國臺灣」,二十多年來中華民國與臺灣關係與定位之爭議拉鋸至今,各異的提法使得二者關係更加複雜,聯繫起來對照觀察會出現中華民國既是中國又不是中國,中華民國既是臺灣又不是臺灣的奇特觀感,和戰國名家「合同異,離堅白」相若。
政治論述爭議的歷史癥結在於戰後來臺的中華民國政權之定性和七十年來政權性質是否發生了變化。
對來臺中華民國政權之性質有「殖民」和「流亡」兩種觀察視角。先看「殖民」,日治五十年是殖民統治,日本透過施政和教育灌輸給臺灣民眾日本既定的國家認同,這在後期的皇民化運動更加明顯;戰後國府的中國化,同樣灌輸了既定的國家認同,即大中國本位的意識形態,比如大力推行國語,使用方言者可能會被罰錢、體罰、掛狗牌等處罰,再比如國小作業本封底上印著「當個活活潑潑的好學生,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的蔣公遺訓。
國府和日本不同的是,來臺的中華民國母土除金馬外均被中共「竊據」;再說「流亡」,流亡政府屬臨時性政治組織,一般不會有實質統治的領土,但中華民國長期有效地在臺灣統治,還帶來了百萬「流亡」人口及揮之不去的族群優越性,迥異於一般的流亡政府,而1949年大陸易手,中華民國已經滅亡(蔣自己也承認),失敗的國民黨政權遷往不屬於自己領土的「託管地」,又具有流亡的事實。
非典型的殖民和流亡
結合起來看,戰後來臺的中華民國性質在將殖民和流亡的面相上均屬特殊,缺失一般意義上的要件,卻又事實上具有殖民和流亡的行為,究其原因,在於臺灣主權歸屬模糊(即1943年《開羅宣言》和1945年《波茨坦公告》不具國際法效力,1951年《舊金山和約》只載明日本放棄臺灣,未寫明臺灣主權歸屬)和國府來臺先後經歷佔領和敗退兩個環節(即1945年蔣領盟軍統帥令入臺,受降於日軍後沒有離臺,而1949年被內戰失利的蔣介石將中央政府遷往並非中華民國領土的臺澎)。
關於流亡,十年前臺灣教授協會發表《中華民國流亡臺灣60年暨戰後臺灣國際處境》新書,蔡英文也應邀致詞,認同「中華民國是流亡政府」的看法,當時立即引起馬政府發言人的反擊,質疑蔡的國家認同,反問民進黨為何要競選流亡政府的總統、市長。
馬政府發言人的反駁似是而非,蔡當時雖然是以民進黨主席的身份出席發布會,但談話內容明顯是以學者的視角與姿態,且發表會聚焦的議題是一甲子來中華民國體制在臺灣嬗變,今昔不同往日,馬政府的反駁忽略了中華民國前後的屬性變化,即中華民國的臺灣化,這也側面反映國民黨視中華民國為其私人物品、非它莫屬的迷思。
戰後來臺的國府經歷了「中華民國臺灣化」的結構性變動,即民主化與本土化之兩翼,「前者屬於政治體制層次,後者則屬於政治共同體層次」,今日臺灣之面貌,與戰後中華民國臺灣化的歷程有極深的淵源。
國共內戰失利的蔣介石敗逃到臺灣,中華民國有效支配領域被侷限於臺澎金馬,一年後韓戰爆發,出於圍堵共產主義之需要,美國介入台海,臺灣被納入東亞冷戰體系之內,由於美國不支持蔣介石「反攻大陸」,蘇聯也不支持毛澤東「解放臺灣」,兩岸對峙持續了廿載,中華民國以臺灣的身份存續下來,成為日後臺灣化的初期條件。
七〇年代,國際政局異動,外交危機(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和日美「棄我投匪」)使國民黨政權喪失了外部正當性,新柄政的小蔣在內政上實行有限改革以強化政權的正當性,包括開始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起用本省籍菁英以及實施包容臺灣的文化政策。內政的鬆動使地方統治有所動搖,帶來黨外勢力的生長與集結,青年人對正統論述的懷疑也日益湧現。晚年的蔣經國在內外壓力下解嚴,本土化之外也啟動了民主化的歷程。
中華民國和臺灣對應關係各異取態
小蔣去世當日,本省籍的李登輝當選總統,這位「蔣經國學校最好的學生」任內延續並加速民主化的進程,包括國會改選、總統直選、凍省在內的「憲政改革」先後落實,由於所推動的「憲政改革」是為了保存《中華民國憲法》,中華民國的法統在臺灣民主轉型時得以延續,後繼即便是民進黨籍的總統,迫於形勢也延續中華民國憲法結構的框架,而分裂體系下的單邊民主化,也帶來了新的統獨意涵。
作為戰後國際秩序的產物,中華民國臺灣化的漫長漸變延續至今,臺灣一方面是中華民國體制的載體,保衛了「流亡」臺灣與「殖民」臺灣的中華民國,使失敗的國民黨政權得以延續乃至重新執政,而九〇年代本土化與民主化加速的交錯進路下,中華民國的正當性得以延續,成為日後認同分裂的又一變數。四位政客的不同論斷,正是對中華民國和臺灣對應關係的各異取態。
蔡英文將「中華民國臺灣」定義為「我們共同走過這一段路」,有區別於1949年前中華民國(南京國民政府)的言下之意,而說明「不是藍色也不是綠色」也有獲取、鞏固最大幅面民意支持的目的。對政治論斷以文青的方式表達,不做具體判斷,也算是另一種模糊策略,和子虛烏有的「九二共識」相比,「中華民國臺灣」的模糊策略單純對內,因為不論如何執其兩端,取其中道,中國依舊會一貫反對,中國求取的是臺灣降格和內政化,臺灣無論以何種民意和名義均會被中國官方視作地方叛亂政權。
2016年後中國以蔡英文不承認「九二共識」為由步步緊逼,意外催生出亡國感的前景焦慮,「中華民國臺灣」也有化中國壓力為臺灣凝聚力的意思,結合蔡之前的論述,「中華民國臺灣」具體就是拒絕一國兩制臺灣方案和維繫自由民主秩序的臺灣共識。
不過,簡單接合兩個複雜概念,主觀上圈定一個臺灣共識,無助於二者關係之釐清,折射出的也是一種妥協,目前不得不維持「中華民國」這塊招牌,立刻制憲正名會帶來「無窮盡的意識形態對抗與美中臺之間複雜的政治連動」,而長久委身於中華民國的過時名號下,外交困局難以突破,在國際也會有被誤當成是中國(PRC)的危險。
漸次去中國化/去中華民國化
「中華民國臺灣」這種去脈絡化的統合表述簡化了應有的關係與判斷,有醉心於話術之虞,「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能否帶來認同的增量仍然可疑。對於政客的政治論斷,不能陷於其話術,要考察其前因後果和名實之辨。
回溯戰後中華民國和臺灣的關係,應該明白,中華民國臺灣化至今,二者目前無法截然二分,比如中國挖邦交國,儘管減少的是以中華民國為名的外交存量,但對臺灣同樣有損失;中華民國的漫長遺緒也是制約臺灣主體性的抽象存在,漸次去中國化/去中華民國化應該是蔡政府下一任施政考慮的內容之一,正如十年前蔡英文的致辭所言「在(過去)臺灣統治的幾十年來,看到威權統治與中國性的合體,如今中國性與臺灣性、臺灣主體意識發生微妙關係,以前中國性是主體,臺灣性是客體,如今主客易位,中華民國統治臺灣的宰制性慢慢去除,把中國性回歸人文的一種價值,則更能平心靜氣、深層思考大家共同往前走的這條路上,我們如何來建構共同的國家、共同的新的臺灣,這是現階段非常沈重、也是非常重要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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