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飛、丁秋生、韋國清、鄧子恢、陳毅、唐亮、粟裕、陳士榘、譚震林。(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一九三二年一月,季振同率部在宜黃起義投共,當時中共委他為紅軍第五軍團總指揮。雖然實權操在中共黨員趙博生、董振堂的手中,但中共在表面上對他很客氣,季振同自己也感到躊躇滿志。
可是,在調整第五軍團幹部的時候,他與趙博生、董振堂的意見發生衝突。因為他主張以原任警衛旅的團長黃宗岳為師長,為趙博生反對,並說他培植私人派系,不顧革命利益,結果將黃宗岳撤去兵權,調總指揮部任副官處長。因此季振同和黃宗岳大有「飛鳥盡,良弓藏」的感觸!心懷不滿,時有怨言。於是趙博生將這種情況報告上去。中央接到報告,深恐這種情緒會影響到第五軍團內部的團結,便立即將季振同、黃宗岳調來瑞金縣一個鄉村中,名為「讀書」,讓他有一個研究馬克斯學說和中國革命問題的機會,其實就是將他們軟禁。惟對外行文方面,初期還是用紅五軍團總指揮季振同的名義。這是一九三二年六月的事。
季振同被軟禁期間,我曾去看過他一次,他住在一間很整潔的民房裡,屋子裡有很多共產主義的理論書籍。他的飲食起居都很好。有兩個衛士隨持在身邊,但他的精神卻很頹喪!我安慰他說:「有機會讀書,是很難得的,將來你一定還要負很重大的責任。」他回答我一個苦笑,笑裡隱藏著無限的辛酸和痛苦;別後,我不敢再去看他。在一九三四年十月,就聽說季振同和黃宗岳兩人同時被殺害了。
林野是福建龍岩縣人,黃埔軍校畢業的中共黨員。紅四軍在湘南成立時,他在軍部任少校參謀,參加革命歷史,相當長久。
然而,因他的家庭成份是地主階級,影響到黨對他的信任。當一九二九年朱德率紅四軍攻陷龍岩時,他的父母被當地農民在暴動時殺害了。當地共幹並要求朱德將林野送交地方處置。但朱德不允,並痛斥當地幹部。因之,林野仍繼續在紅軍工作。
紅十二軍在福建成立,林野調任該軍參謀長。由於他得罪了陰險詭詐的政治委員譚震林,又被調任紅軍學校教育長,並種下了他異日慘遭殺害的禍根。
一九三四年冬,紅軍主力突圍時,林野調野戰軍總司令部任參謀。大軍行了兩天,因為他的腳部曾受過重傷,行動不便,朱德便要他回中央軍區司令部來工作。當他回到瑞金的那天,他的妻子剛由上海大廈大學畢業,由福建跑來江西蘇區,和他團聚。久別重逢,兩夫婦自然是說不出的喜悅!他倆在瑞金住了三晚,便相偕到江西市中央軍區司令部,請示工作。
他到司令部的第二天,譚震林秘密地跑到我的辦公室中細聲對我說:「報告參謀長!我們準備請林野回家去!」我誤會他的意思,以為要林野回福建龍岩工作,便回答他說:「司令部正需要林野這種參謀人才,我看還是另外調人到龍岩去吧!」譚震林獰笑道:「不是要他到龍岩去,是要他回老家!」我聽了不覺打一個寒噤!忙問道:「林野同志是老黨員,他並沒有錯誤啊!」譚震林嚴厲而堅定的對我說:「我應該報告你的是,林野的思想向來不正確,立場也不堅定,而且又是一個反革命的地主階級,中央早已對他懷疑。現在他回來了,在此艱苦鬥爭中,我們再不能讓他混在革命隊伍中。我已報告了項英同志,並已得到他的同意。」
我聽了他這席話,心裡憤恨極了,像林野這樣一個年輕有為的革命同志,並沒有顯著的錯誤,為什麼要把他殺掉?譚震林的地位雖然比我低,但他是國家政治保衛局的分局長,直接受中央領導;而且他為人刻薄,冷酷無情,我知無法阻止他,但心中打算,希望能說服項英,也許能救林野一命。
於是,我找了一個機會去問項英:「林野究竟怎樣處置?你有考慮過嗎?」他很莊重的說:「譚震林的意見很對,在這嚴重鬥爭的環境,為了革命的利益,我們顧不到私人的感情了!」我見他口口聲聲「為了革命利益」,知道項英已被老譚說服,無可挽回。
那時,瞿秋白和阮嘯仙同住在附近,我平日和他們私交頗深,尤其是阮嘯仙是早年廣東農會的委員。為多年的老同志,又同在蘇區內工作多時,特別感到親熱。我想若能得到他們兩個說話,或者還有希望救救林野。於是我立即跑去找他們,將這件事告訴他們,並說:「若將林野殺了,難免影響一般中央軍區司令部同志的情緒。現在要挽救林野,除了你兩人之外,沒有第三者了。」他們聽了以後,互相望了一下,瞿秋白先開口說:「這件事,我同意龔同志的說法,不過我們現在不便說話了!」阮嘯仙也說:「龔同志,我看這件事你也不要管了!我和瞿同志就快離開這裡(阮嘯仙以後派任贛南軍區政治委員),你和譚同志共同工作的時間長著呢,何必因此而引起以後的不愉快?」我聽了他們這般說法,只好帶著失望的心情告別而去。
就在這天的下午三時,項英通知林野,派他到紅軍學校去當教育長,並請他們夫婦吃晚飯,林野夫婦聽了非常高興,雙雙赴約。下午四時正,特務員開上飯來,並為林野夫婦加了一碟炒蛋,我知道林野大婦吃的是最後一次晚餐,再也沒法救他倆了!眼見到這一對恩愛夫婦,飯後便要慘死,而他們卻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心好似有萬把利刃刺在我的心房,每顆飯粒似是石子一般,無法下嚥!我忽然間一想,既救不了林野,也應該救救他這個不幸而無辜的妻子,我便對林野夫婦說:「林野同志,今晚去紅軍學校有十五里路,天快黑了,此間有空房,讓你太太暫住一晚,明天再派人送她去,好嗎?」坐在一旁的項英和陳毅也知道我的意思,附和著說:「龔同志的意見很好,林嫂子明天去好了!」可是他倆卻婉謝了我的好意,他倆那裡會知道我的真正用意呢?
結果,林野夫婦便在赴紅軍學校的中途,遭護送他倆的特務員殺掉了。
事後,那兩個殺林野的特務員中,有一個對我說:「走了十里路,那時已入夜了,林野先行,他妻子在後,我們便動手,黃同志(另一特務員)拔出大刀去殺林野,他的妻子見了大叫!雙手拖著黃同志不放,林野見狀大驚,發足狂奔!我立即趕上前去,舉刀便砍,他連忙閃避,給我斬中左肩。他立即回過頭來和我拚命。但他左肩受傷,又給我劈中右肩,這時他再想逃走時,我追上去照頭一刀,將他的腦袋破開兩邊,他便倒下了。這時他的妻子已給黃同志結果了。」他說完還笑著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兩人,恐怕給他跑掉呢?」我聽了心裡有說不出的悲憤。有一次我對譚震林說:「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最好是痛痛快快的幹掉,不必要再演這樣的話劇了。」他帶著諷刺口吻笑道:「參謀長還有一點溫情主義的意識呢,哈哈!」
同樣的情形,還有一位紅軍大學上級幹部訓練隊的李隊長,也是在特務員護送途中殺了的。這些事實,紅軍幹部中,很早就互相傳告,不但中下級幹部終日憂懼!不知死所,即高級幹部也感到人人自危。在這種恐怖的氣氛籠罩下,怎能叫人生活下去呢?這時,我便暗萌去志。但是,逃亡到那裡去?周圍左右滿佈著的特務密網,甚至為我鋪床疊被,招呼無微不至的特務員,就有一排以上直接受譚震林指揮的國家政治保衛局的「通天特務」,任何行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稍一不慎,我便會踏上李明瑞的覆轍了,所以我唯有忍耐著。
一天,我在批閱各方送來的文件中,知道紅七軍有十多個同志被撤職,有四個已送到田心墟招待所。由中央軍區司令部西江市到田心墟,相距並不很遠,我決定去救他們。
我批閱公文後,走出辦公室,吩咐特務員快備馬。項英含笑問我:「到那裡呀!」我故意伸一伸懶腰說:「帶久了兵,不慣坐辦公桌,好久沒有到外邊跑了,想到外面跑跑馬,鬆鬆筋骨。」
項英忙道:「對的對的,你應該到外面去跑了跑,舒暢一下。」他對我素來很好,並時時關懷我的健康,現在同在一起工作,自然更加親密了。
離開了司令部,我特地用力在馬上加了一鞭,飛也似的向田心墟跑去,步行跟隨我的四個特務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田心墟,我在這個小市集的街上繞了一個圈子,然後走進一間茶館,在靠近裡面的一張檯子,坐下來喝茶。我看見到四個特務員不住的擦汗,便以很體恤的口吻,要他們坐在門口的桌上喝茶。因為門口比較清爽,可以涼一涼,這一來,便將他們遣開在十步以外了。
那個小市集尚有五百多個待處決的「囚犯」,但他們仍不知死期之將至。紅七軍被撤職的一個營長,見我騎馬來了,立即找著另一個營長同來見我。他們見到我如看到久別的家人一樣,不住的流著眼淚,問我能不能給他們一個工作崗位。我見到這些同患難共生死的老同志,內心痛苦極了,明知他們的生命在十天內要完結,但又不敢將秘密對他們明言;我經過考慮後,望望門口的特務員,見他們不住的在喝茶,並沒有注意我們的談話,我立即扼要而含蓄的輕聲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你們只有拚命的逃走,再沒有第二條路了,注意!不要向其他無關係的人說出來,快些走!」他們領悟我的意思,只說了一聲:「謝謝軍長!」就走開了。
我付過茶錢,乘著馬,緩緩地似遊山玩水地返回司令部。第二天晚上接到田心墟招待所報告:「逃了四個第七軍的同志。」經過八天的繼續追緝,知道他們已沿著山地向安遠逃走,幸而他們沒有在中途被攔截,所以我教唆他們逃亡的秘密也不致敗露。壓在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這才放了下來。一方面我慶幸自己,同時也為這四位七軍同志感到慶幸!因為他們已逃出了死神的魔掌,走上新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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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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