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6日中午,上海市民防抗災考察團一行29人,乘上東方航空公司583航班,到美國去學習怎樣抗災救災。這架載有235名乘客的麥道82型飛機很快飛到了太平洋上空,天氣晴朗,從機艙窗口能夠看到大海上的輪船,船很小卻很清楚。
客機進入平飛巡航狀態,高度1萬米左右,駕駛艙裡比較寬鬆。583航班上,配備了8個機組成員和12個乘務員,可分兩組交替工作。機長劉建平回後艙休息。劉建平是湖南人,那年31歲。他在後艙吃了晚飯,乘務員小娜來收餐具。
飛機在太平洋突然急劇下墜
飛過東京灣以後,機上廣播要乘客填報關表。有的乘客把保險帶解掉了,問同伴怎麼填報表。當時擔任盧灣區人防辦主任的葛紹志是空軍飛行員出身,原先駐守在無錫碩放機場,飛過殲6戰鬥機,飛行經驗豐富。他吃好晚飯,準備填寫入境表格,因有幾個英文單詞不認識,走到前排去問同伴。
突然,客機發動機發出雷鳴般的怪響,正在休息的機長劉建平發覺聲音不對,警覺起來。葛紹志回來後剛坐下,飛機大幅度急速起伏,機身搖晃。葛紹志以前當飛行員時,曾經遇到過小鳥撞發動機的事故,但他覺得這次嚴重得多,客機減速,顛簸,窗口遮陽板唰地下來了。飛機機頭往下急墜,失速,老葛本能地用手抓住座位把手。機艙內產生強大負氣壓,一剎那把這個老空軍也拋到天花板上。
客艙裡一片狼籍(網路圖片)
18時18分,飛機發生第一次顛簸,急劇下墜。團長謝敬通趕快抱前面靠背,卻抱也抱不住,人被拋起來,再跌下來。謝敬通身負重傷(後來知道6根肋骨骨裂了),鼻子撞傷,渾身都是血,痛得要命。最嚴重的一個人,從座椅上被拋起來,躍過三排椅子,再摔下來。考察團本想去美國學習抗災經驗,卻在沒到美國之前先體驗了災難。
團員孫國斌坐在經濟艙39排打盹,嘩一下子飛出去了,人在翻滾,像宇航員一樣失重飄浮,他還覺得在做夢。
瞬間,飛機第二次大幅度俯仰起伏,機身傾斜搖晃,激烈震動。乘務員小娜被甩了出去,撞到天花板上,重重地砸在地上。這時,劉建平也沒系安全帶,趕緊抓住座位縫隙,手劃出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淋淋。
一時間,乘客們傷痕纍纍(網路圖片)
飛機急劇下墜,空姐站立不住,失重上拋。乘務副中隊長徐煥菊感覺:「幾起幾落,基本上是在1700米落差,人就像樹葉一樣被拋起,緊接著又被一個重物踩壓往下落。」
中艙乘務長王亞平在幫旅客填表格,人站著,被拋起的距離比較短。第二次,因為周圍沒有什麼東西好拉,她就自由落體般跌在地上。她擔任播音員工作,主任乘務長任豫蘇對她說,你快點廣播。可是,飛機失重了,廣播線在她的手邊,但是拿不到。
乘務員小謝手指上的金戒指也飛掉了。她好生奇怪,金戒指緊緊箍在手指裡,平時要取下來很不容易,怎麼人一飛出去,手指也會縮小,金戒指飛得無影無蹤。
慌亂之後,客機稍微平穩,乘務員肖扣群到頭等艙巡看。有個乘客對她說:「你頭部受傷了,出了很多血。」肖扣群一摸臉,滿手殷紅,「不是血,是番茄汁。」
北緯39度的空中生死考驗
飛機在東經171度、北緯39度的太平洋上空,遇到巨大危險。
18時30分,飛機從巨大顛簸中平穩下來。機上設備損壞嚴重,當班駕駛的機長並不清楚後面客艙情況,他讓機械師劉連興到後艙查看。劉連興發現客艙問題嚴重,許多旅客受傷。空姐和部分乘客已經開始了救護,重傷的平躺在地上,摔倒的被扶起來,抬到座椅上。
空姐呼喚:「誰是醫生,這裡有重傷的人。」湖南省人民醫院女醫生焦雪悠挺身而出,對重傷員進行人工呼吸。同時,她和乘務員對一些傷員進行包紮。急救藥箱的夾板用完了,就用飛機撞下來的裝飾板,拆下來當骨折夾板墊。
孫國斌頭上撞出了三個腫塊,摔昏過去。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整個機艙一片狼藉,飛機天花板露出了空調管和電線,就像爆炸過一樣,氧氣罩也掉落下來。鄰座的虹口房屋辦王主任牙齒掉了,滿口是血。孫國斌拿了一條毛巾,把王主任的嘴巴塞住。
一些乘客已有生命危險(網路圖片)
老空軍葛紹志負責保管全團的經費3萬美元,這筆錢不能放在離身的箱子裡,只好放在貼身的西裝袋裡。人被拋出去了,西裝袋裡的錢也甩得天女散花。葛紹志胸骨斷了,腿不能動彈。他悄悄對鄰座的老陳說了情況。老陳幫忙在地上摸索尋找,地上散落著攝像機、照相機、首飾、眼鏡等許多東西,老陳竟然把散失的3萬美元全找回來了。
18時45分,飛機在太平洋上空艱難飛行。機艙裡,空姐要求乘客忍耐安靜,等待緊急救援。有些受傷的乘客感覺非常口渴,還有一些人撞腫了肢體,需要鎮痛。空姐為旅客提供飲料水,拿來冰塊用毛巾包好,為他們止痛。
飛機發出緊急呼救,尋找緊急迫降點。可是,偏西北的堪察加半島是禁區,不敢進入,南邊的夏威夷群島又很遠,折回西邊的日本和中國也很難。何去何從,一片茫然。
國際救援請求發出以後,美國五角大樓指揮系統同意將阿留申群島軍事基地謝米亞島開放,讓遇險客機緊急迫降。領航員在航圖上看到,位於白令海與北太平洋之間,有一狀若上弦月的群島。天無絕人之路,這就是被稱為「阿拉斯加踏腳石」的阿留申群島。
20時15分,飛機飛臨太平洋阿留申群島最偏遠的謝米亞島上空。
迫降軍事基地謝米亞島
神秘的謝米亞島,長4.39公里,寬6.95公里。島上有美國空軍預警雷達站、氣象站和飛機加油站,駐紮大約300名軍人,是遠離大陸的軍事基地。機場兩頭都在海上,跑道比較短,沒有足夠的照明設施,大型民航飛機從未降落過。那天風雪交加,氣候惡劣,能見度很低,客機能否安全降落仍是未知數。
1993年4月6日20時28分,飛機像受傷的大鵬抖動翅膀,實施緊急迫降。起落架放下,減速,輪胎著地,震動非常厲害。剎那間,機艙內不由自主地響起了一片掌聲。「啊,生命回來了!」膽大的乘客從窗口往外看,跑道兩邊的導航燈,竟然是由島上兩排大兵打著強光手電筒筒組成,令人感動。
飛機停穩之後,先上來幾個穿鋁箔防火衣的救援人員,跟乘務長短暫接觸交流。接著,戴紅十字袖標的軍醫上飛機進行傷情勘察,給不同程度的傷員分別掛上紅、綠、黃三種等級搶救牌,分批組織搶救。受傷的乘務員張宇紅記得她手上寫了一個數字6,第六個被擔架抬了下去。按照救助程序,重傷員先抬下去,輕傷的能走的自己走,秩序井然。
穿鋁箔防火衣的救援人員(網路圖片)
謝米亞島氣溫寒冷,零下30攝氏度。不少乘客從上海出發時只穿襯衣加外套,就把機上毛毯裹在身上下飛機。肖扣群發現,頭等艙乘客全部光著腳,鞋子都飛掉了。肖扣群撿了一大堆鞋子,放在機艙口,讓大家下飛機隨便穿,誰穿得上誰就走,黑暗中沒法對號了。
美軍上機勘察傷情(網路圖片)
飛機迫降後,機組清點人數,發現老是少一個人。結果發現備用機組的一個飛行員穿便衣在後艙休息,受了傷,被當作普通乘客,放在擔架上等待轉運。
部分傷員轉移到軍事基地庫房,有個傷員一拐一拐走過去,美軍女醫生放了凳子叫他坐下,自己卻單腿跪下,把這個人受傷的腿慢慢地抬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摸,發現腿骨折了,需要進行臨時固定,便用剪刀剪開褲子,用塊板包紮。
精幹專業的女軍醫(網路圖片)
乘務員王來花說:「我第一個跑到美軍基地辦公室,第一個電話就打到了上海,報告險情。美軍又提供五部電話給乘客使用,每人可打三分鐘免費電話給國內親人。」
安克雷奇的溫暖救援
上海民防抗災考察團本來是去考察抗災工作,沒想到在路上就經歷了突發事故。謝敬通說:「美軍擔架員把我們一個一個抬下飛機,馬上分類,問你哪裡傷,哪裡不舒服。輕傷的就集中到一架大飛機上,直接送到洛杉磯。重傷的就讓小飛機送到阿拉斯加首府安科雷奇的四個醫院。」
從謝米亞島坐上了美軍運輸機,飛越2000多公里,部分傷員被轉運到阿拉斯加州首府安科雷奇進行治療。當時有輕微腦震盪的考察團員孫國斌回憶說:「在C130運輸機裡面,我正好跟一個美國大兵坐在一起。他在學漢語,看英漢對照字典,我就跟他聊聊。正好阿拉斯加國家電視臺記者看我腦子蠻清楚,就採訪了我,翻譯就是那個學漢語的大兵。記者問,發生這樣的事故,你怕不怕?我說,我不怕。因為平安落地了。我們感謝你們能夠及時採取救援措施。」
這時,阿拉斯加首府安科雷奇電臺播送消息,一架飛機出事了,乘客大部分都是華人,不懂英語。當地政府廣播號召所有懂中國話的人都集中到機場去救援,到醫院去當翻譯。
阿拉斯加本來人煙稀少,可是機場一下子來了一百多個志願者,當地的華人幾乎都出動了。每一副擔架由兩個空軍士兵抬,配一個華人當翻譯。一進醫院,第一件事就是把傷員的鞋子、皮帶用剪刀剪掉,衣服都脫掉。送到X光室,檢查肝、腎、脾有沒有受傷。然後就送到病房去。病房裡有一個護士長是華人,挂預備役軍銜,會講中國話。
安科雷奇的華僑不僅當翻譯,還承擔照顧傷員的任務,讓傷員乘客深為感動。有的華僑看傷員在美國醫院裡吃不習慣,回家燒稀飯帶來,還拿蘿蔔乾給他們吃。
此時,上海民防抗災考察團9個重傷員在安科雷奇,20個輕傷和沒有受傷的先到了洛杉磯。團長謝敬通因肋骨骨裂在安科雷奇治療,但他心挂兩頭:「20個人已經到洛杉磯去了,錢怎麼辦?護照怎麼辦?我只住院一天就跟醫生要求出院,到洛杉磯去。醫生不讓我走。我一定要走,不同意也得走。醫生說,既然你這麼堅決要走,就派醫生把你送到飛機場,送你上飛機,通知洛杉磯來接。」謝敬通就這樣忍著傷痛飛到洛杉磯,和那裡的團員相聚了。
葛紹志也被軍用運輸機運到安克雷奇醫院治療。葛紹志受傷後,在飛機上就把活動經費3萬美元交給了大眾交通的老李保管。這筆錢可是全團的救命錢。幾天後,葛紹志也轉到洛杉磯,與保管錢的老李相會。老李在洛杉磯已經生活了好幾天,這3萬美元竟然一分錢也沒有動用,完璧歸趙。
謝敬通跟團員們商量怎麼完成考察任務。大家都說:「哎喲,假如就這樣回去的話,太窩囊了。回去也不好交代。」第一批在洛杉磯的團員先期進行了民防抗災考察活動。第二批重傷員轉移到洛杉磯後,又進行了第二輪參觀。
經歷了驚心動魄的空中劫難,客機的空乘人員和去美國學習抗災經驗的考察團員,分批從美國返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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