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欲哭無淚欲言又止
【看中國2017年5月16日訊】又是一年5.12,汶川地震轉眼過去九年了,今天主流媒體的報導裡充滿了這類字眼:「廢墟上的重生」、「災難中看到了堅強和希望」。眾多明星也在微博上紛紛合掌、點蠟燭,有些明星還加上了一些字:「我們相信,一切都在變好」、「汶川加油,一切安好」......,安個屁好。廢墟上並沒有什麼重生,廢墟下還有枉死的冤魂,在真相不明、沒有擔責者的災難中,你看到的堅強是指情緒穩定的家屬嗎?希望是指歌功頌德的抗震救災表彰大會嗎?《人民日報》的官微依然不忘誘導分享:「轉發,為了不能忘卻的記憶......今天,一起傳遞這條微博......」,轉發你媽,傳遞你大爺。
與其說這是一個舉國悲痛的日子,不如說這是一個上面製造感動,下面表演感動、享受感動的日子,並沒有太多人在意到底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豆腐渣工程而死,也沒人關心那些該擔責的官員受到處罰了沒有,更沒有人關心甚至知道那些被情緒穩定的受難者家屬的申訴,以及那些被打壓的獨立調查者、記錄者的遭遇:譚作人,因做地震死難學生調查報告,入獄五年;艾曉明老師,製作了一部記錄片《我們的娃娃》,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對於很多人而言,思考這些問題、知道這些事情,實在太累了,他們並不想真的關注這件事本身,他們只願意藉著這個事情、這個日子單純的感動一會就好,或是享受感動,或是顯露慈悲。只是,在你感動的淚流滿面時,很多人卻悲傷的欲哭無淚,人們喜歡欣賞文學作品中的苦難,卻對身邊現實生活中的苦難避之不及視而不見,這是一種常見病。
人們喜歡說「願逝者安息」,真相還埋在廢墟裡,逝者如何安息,就像艾曉明老師所說,「當家屬們不能公開地祭奠孩子,當廢墟上沒有孩子們的紀念碑,當無數悲劇沒有徹底調查,沒有責任人名單,沒有法庭正義,孩子們如何安息,怎可能安息?」很多事情在我們自以為是感動的眼淚中流走:真相、正義、責任,以及真正的愛,記憶被人偷走,慢慢的我們會習慣會忘記,艾曉明老師說,「記憶是場戰爭,在這場戰爭中,我們一直在輸;整個社會都被迫陷入強制性的遺忘。我們還有為孩子們的權利而戰的心理嗎?我們找到問責的方法和力量了嗎?......記憶是場戰爭,得要奮力保衛!」
很多人依然記得1999年《南方週末》新年獻詞的標題: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感動的力量是很溫暖的,每個人都需要這種溫暖,但現在卻變味了,大家爭先恐後地感動自己感動別人,感動成了一種表演。本來感動是一種力量,是一劑強心針,現在卻變成了一種麻醉劑和遺忘劑。感動不能代替思考,感動有風險,流淚需謹慎,我不是夜總會的媽咪教你扮冷若冰霜,也不是滅絕師太逼你心硬如鐵,你可以給紅十字會捐款自己感動自己,也可以看著綜藝節目《感動中國》淚流滿面,你可以選擇自己營造的美好,也可以選擇他人給你勾兌的美好,只不過在公共生活層面我們需要審美,在公共生活並不美好的前提下,你天天飽含淚水愛的深沉,動不動就社會和諧正能量滿滿,這麼多年了,有沒有朋友告訴你,這很傻逼。
李承鵬在紀念5.12的文章中寫過這麼一段,「我無法解釋為什麼五層高的新樓倒塌後只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而幾十年前修的舊樓竟沒有倒塌。也無法解釋大樓像餅乾般脆掉後,建渣裡竟沒什麼鋼筋,以至於在一樓上課的學生都沒來得及逃脫。一個婦人一直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已不太哭得出聲,只嘶啞地指著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還在動,還沒死,可是我扯不出來她啊......那個情景令人崩潰,我看得見那個女娃娃碎花衣服的一角,還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們中的很多還在動,手在動,腳在動,有細小的呻吟......就這樣,眼看孩子們的身體在動,與那些石頭一起,慢慢變冷、悄無聲息,而我無能為力。」看了這段我特別有感觸,或者說特別感動,因為我也有一個女兒,她剛剛一歲,她出生於2016年5月12日,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經常會想像她長大後的樣子和生活,我想給她一個比現在更好的環境,這個好不是吃好穿好玩好,而是希望她生活在一個好的社會,一個正常的社會,一個人腦和人心都正常的社會,一個食品安全有保障的社會,一個校舍建築都達標的社會,所以,對於每一次人禍,每一次天災裡的人禍,我們都必須追問真相,追責相關負責人,盡量讓慘劇不再重演。
生命的消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也並沒有那麼可怕,可怕的是在一次次重大災難裡,好像誰都沒錯,又誰都怨不得。在遇難家屬情緒穩定得越來越快的今天,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不久的將來,不僅言說是不自由的,悲傷也是不自由的,總有一種力量讓你欲言又止,總有一種力量讓你欲哭無淚,盛世繁華不允許淒慘的哭聲,所有的死亡都應該是文藝而壯美的畫布,所有的救災現場都應該譜寫成一曲曲忠誠的讚歌,歌唱救災人員以及相關部門的大愛無疆,趁現在還可以自由地哭泣,放聲大哭。
2011年5月12日,南都社論發表題為《躺在時間的河流上懷念他們》的紀念文章,「我們在心裏為他們降過半旗,我們在哀悼日為他們招魂請安,我們蒐集過他們一世為人的證據,我們一起念出過他們的名字。我們答應過要唸唸不忘,要生生不息......」,我的朋友劉水清說,「如今5.12九年了,溫家寶站在都江堰新建小學廢墟上說一定要對豆腐渣追查到底的諾言還有多少人記得?兌現在哪裡?收集整理遇難學生名單的譚作人、艾未未如今一個坐了五年牢,一個被罰款八百萬。08年,我人生中徹底轉變思想的轉折點,5.12,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一天!」或許我們現在做不了什麼,但我們的確不應該忘掉那一天,讓它在淚水裡流逝,讓它在歌功頌德中被遺忘。
在這場災難裡,「多難興邦」廣為流傳,邦興不興,並不取決於災難的多少,而取決於我們如何對待災難,正視災難、反思災難、總結災難,才有可能興邦,而掩蓋災難、塗抹災難、消費災難,只會讓災難發生的概率和破壞程度加大,這種情況下沒有多難興邦,只有多難穿幫。那幾年,有太多的公共知識份子為那個喜歡仰望星空、時常眉頭緊鎖的官員辯解,最常見的說法就是「他只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很不容易」,這跟那些戲演不好的明星的腦殘粉說「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努力」有什麼區別。在其位謀其政,年紀大了可以回家休息,再不容易,有那些死難者不容易嗎?有那些死難者家屬不容易嗎?這些年,你們天天沉浸在他的苦難長相和誠摯話語給你們帶來的感動裡,眼淚都要流乾了吧,現在回頭看看,還能記起你們當初愚蠢的樣子嗎?狄馬說,「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為,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你表揚一個太監守貞操,就像在我們的時代你表揚一個下崗工人勤儉節約,農民衣著樸素一樣沒有意義。」你的感動,你的淚水,毫無價值,因為你不僅沒得選,而且也沒有能力去選。
這是一個上面沒有人會出來負責,下面沒人願意承擔責任的時代。是人都會怯懦,可我們不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人都會怯懦,可我有很多朋友他們依然勇敢。
最後抒個情,萊昂納德.科恩說,「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希望汶川大地震的裂痕,是這片土地上光照進來的地方。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