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原體之父湯飛凡。
20多年的心願終於實現,他成為世界上發現重要病原體的第一個中國人,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中國人。
他稱得上舉世無雙的國士,可惜無人以國士待之。
湯飛凡若在,何至於此
2003年年初,SARS風暴籠罩中國。
2003年年初,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我們捲入一場恐慌的記憶。中國除7省未發現SARS疫情,其他省份均有臨床病例。世衛組織宣佈北京為SARS疫區,醫院裡佈滿一雙雙渴望活下去的眼睛,非典一時成了人們的噩夢,成為中國人不敢觸碰的禁區。
有專家預言:由於SARS的特殊性,疫苗研製至少需要3年時間。
一位多年在衛生部門工作的老幹部,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禁不住感嘆道:湯飛凡若在,何至於此!湯飛凡何許人也?為何能在性命攸關的時刻被人記起?
立志行醫,造福人群
1897年,湖南大旱,「百姓咽糠茹草,至有餓斃自盡者。」7月23日湯飛凡就降生在這樣的環境。湯家在當地也算是望族,但到湯飛凡出生的時候,家道卻已中落,父親不得已設館維持生計。
年幼的湯飛凡勤奮好學且意志堅毅,12歲入長沙城南小學堂,3年後畢業就追隨二哥考入甲種工業學校。
雖然學工,但從小目睹家鄉父老貧病交加的他,卻一直有懸壺濟世的理想。直到2年後他發現了契機,湘雅醫學院成立,湯飛凡二話不說退學學醫,成為湘雅醫學院首屆學生。7年寒窗,面對醫學院極高的淘汰率,畢業時僅剩10人,湯飛凡便是其中之一。
20世紀20年代恰是病毒學的拓荒年代,日本和歐美相繼發現重要的病原菌。年輕氣盛的湯飛凡揚言:「日本能出東方的寇霍,中國為甚麼不能出東方的巴斯德?」
湯飛凡立志要研究細菌學和傳染病,所以當他的同學邀請他一道開業行醫時。他斷然拒絕:「當一個醫生一輩子能治好多少病人?如果發明一種預防方法,卻可以使億萬人不得傳染病。」
野口英世事件,激怒日本人
湯飛凡的老師──醫學泰斗顏福慶。
3年轉瞬即逝,導師看中他的才華,極力挽留他在美國,優厚的生活條件,得天獨厚的研究條件,吸引了湯飛凡的心。但沒想到國內的一封來信讓他毅然決定離開哈佛,寫信的是他的老師顏福慶,信中沒有天花亂墜的許諾,只如實列出中國醫學院的困境和對學生的殷切希望,正是這種開誠布公,讓湯飛凡當即決定回國。
剛回到上海的他在草創實驗室能夠按照自己心意開展研究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重複日本人野口英世的實驗。野口英世當時宣稱發現了沙眼的病原體──顆粒桿菌。
今天的人們對沙眼已經陌生,可在當時全球六分之一的人患沙眼,中國沙眼發病率55%,偏遠農村更是十人九沙。因此你可以想像當時野口宣佈發現沙眼病原體是轟動世界的大事。但湯飛凡對此卻表示懷疑,他選出了24個症狀典型的病例,嚴格按野口的論文分離細菌,7個月的實驗,用分離出的桿菌接種家兔和猴子,卻沒有產生沙眼症狀。
這一下激怒了引以為傲的日本人,湯飛凡瞬間置身風口浪尖,但他卻並未為世俗所累,反而又潛心研究3年,甚至把顆粒桿菌接種到自己眼中,最終證明該桿菌確無致病性。
1935年湯飛凡發表論文,獲得國際同行的極大認同,日本人無話可說,野口就此從日本教科書裡消失。1979年渡邊淳一完成巨著《遙遠的落日》,重新發現野口,並給予極高的尊重,卻隻字未提日本教材曾刪除野口,使他難以啟齒的正是一個中國人,一個讓日本人打心底佩服的中國人。
投身中央防疫處,貢獻所學
年後,從英國國家醫學研究所進修歸來的湯飛凡,本想繼續研究沙眼病原體,但這次七七事變爆發,8年戰亂他本可躲在租界繼續搞研究,一個一直在象牙塔裡的知識份子,手無縛雞之力,人們也不苛求他做甚麼,但湯飛凡卻跑到一線的救護站,離火線僅有幾百米。
「不是命運,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身材小,炮火打不中我,我最適合做這個。」
上海淪陷,山河破碎,湯飛凡已無心研究,此時英國又對他發出邀請,到英國繼續研究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顏福慶這次又改變了他的人生。
1921年湘雅醫學院畢業的湯飛凡(前排右三)和同學合影。
戰爭期間瘟疫猖獗,需重建中央防疫處,此重任非湯飛凡莫屬。連盟軍都拋棄印度疫苗,指明中央防疫處供應,世界也第一次知道中國有個中央防疫處NEPB。
到1954年,一切的風起雲湧漸漸平息,湯飛凡再次拾起他未完成的夢:分離沙眼病原體。這是他中斷了近20年的事情,也是他的畢生之役,心中的衝動再也按捺不住。
甘冒失明危險,以身試毒
湯飛凡致力於砂眼的研究。
他跑到北京同仁醫院親自採集樣品,眼科主任張曉樓答應得十分痛快,條件只有一個,專案兩人合作。
花了整整一年,每週和助手在門診工作半天,採集了200例典型病例樣品,同時用恆河猴建立世界第一例沙眼動物模型。但經過1年的分離,採用當時各種病毒分離技術,無一成功。
失敗的情緒在所裡蔓延,畢竟過去70多年,全世界科學家進行的研究,也同樣無一成功。湯飛凡意識到:不能再重複別人的病毒分離方法,一定要走自己的路。1955年採用雞卵黃囊分離的第8次試驗,終於獲得了成功。
顯微鏡下的沙眼衣原體。
20多年的心願終於實現,他成為世界上發現重要病原體的第一個中國人,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中國人,而這株病毒就是著名的TE8。興沖沖趕來的張曉樓建議馬上發表,不能被別人搶在前頭,但有了野口的前車之鑒,湯飛凡決定待進一步確認後再發。
為了進一步確定所分離的病毒就是沙眼病原體,1958年元旦,湯飛凡命助手私下將沙眼病毒滴入自己的眼睛。冒著失明的危險,在其後40天內堅持不做治療,眼睛紅腫得讓人心疼,卻收集了可靠的臨床資料,徹底解決了70餘年關於沙眼病原的爭論。
湯飛凡的發現,讓人們準確找到了沙眼治療的藥物。一度危害全球的沙眼以驚人的速度減少。以上海為例,1959年沙眼發病率為84%,兩年以後降到5.4%。
衣原體之父,被歷史遺忘
湯飛凡和家人。
1970年,國際上將沙眼病毒和其他幾種介於病毒和細菌之間的、對抗菌素敏感的微生物命名為衣原體,湯飛凡是名符其實的衣原體之父。英國著名李約瑟博士曾評論湯飛凡說:在中國,他將永遠不會被忘記!
1980年6月,中國眼科學會收到國際眼科防治組織(IOAT)的一封短函:因為湯博士在關於沙眼病原研究和鑑定中的傑出貢獻,國際眼科防治組織決定向他頒發沙眼金質獎章。希望能夠得到湯博士的通信地址,以便向他發出正式邀請,參加1982年11月在三藩市舉行的第25屆國際眼科學大會。
最高榮譽屬於湯飛凡,可是IOAT不知道,他們預備推薦申報諾貝爾獎的學者,被以為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的中國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就在發現沙眼病原體的1958年,拔白旗運動興起,短短幾天時間,他受到各種不應有的批判和侮辱。萬念俱灰的他於1958年9月30日凌晨在家中自盡。
湯飛凡死後,中國沙眼病毒的基礎研究漸漸終止,與湯飛凡合作的張曉樓「理所當然」地包攬了各種榮譽,其中還包括湯飛凡在自己眼裡做人體試驗而發表的那篇論文。人民畫報上是張曉樓燦爛的笑容,報刊上一篇篇地介紹這位沙眼病毒發現者的先進事跡。寫論文時引用當年的論文,他居然還把第一作者湯飛凡免去。
1981年5月全法眼科學大會上,本應由湯飛凡學生王克乾代領的獎章,張曉樓滿面春風地領去。他還複製了兩枚鍍金獎章,一枚留給自己,一枚交給湯家,原件上交衛生部,一個「圓滿」的結局。沒人知道湯飛凡是誰,人們歌頌的英雄叫張曉樓。
近代中國科學史上一大醜聞
1981年國際沙眼防治組織授予湯飛凡金質沙眼獎章,表彰他的貢獻。(以上皆為網路圖片)
湯飛凡的妻子和學生們怒了,他們一開始就要求相關部門澄清,但沒有得到回應,妻子何璉於1986年寫信到IOAT,要求一個公正。
四個月後IOAT回信:沙眼金質獎章是授予湯飛凡的,為了澄清起見,IOAT將複製一枚新的獎章,舊獎章自動作廢。新獎章只刻了一個名字:湯飛凡。但湯家除了新獎章外,依舊保存那枚私自複製的舊獎章,作為近代中國科學史上一大醜聞的見證。
1992年,國家發行中國現代科學家郵票,裡面終於出現了湯飛凡。湯飛凡和野口英世,兩人在科學上的造詣不相上下。然而野口英世經渡邊淳一重新發現,成了日本的國寶,他在紐約的墓地成了日本人旅遊的聖地,新版日圓上印上了野口英世的頭像。湯飛凡在中國除了衛生系統一些老人外,幾乎無人知曉。
離我們遠去的除了時間之外,還有一種東西叫:魂魄。
當我們高呼英雄在哪的時候,真正的英雄早已倒下,甚至被我們完全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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