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擊筑的高漸離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吞併六國,一統天下。此時距荊軻刺秦王失敗已經六年。六年來,秦始皇始終難以忘懷這件事,於是開始大規模地搜捕燕太子丹的門客和荊軻的朋友。這些人紛紛逃亡。
荊軻的朋友高漸離為躲避秦王的追殺,改換姓名,受雇於人做雜役。主人家堂上常常有客人擊筑,高漸離彷徨不能離去,每每指摘說哪兒好哪兒不好。主人聽說後,召高漸離上堂擊筑,滿座稱善。
高漸離想,久隱貧賤之日沒有盡頭,於是退下,拿出匣中的筑,穿上見客的好衣服,更換容貌上堂。舉座皆驚,紛紛用平等的禮節迎接他,奉為上客。高漸離擊筑而歌,滿座賓客無不流淚而去。
高漸離刺殺秦始皇
這一次現身,使高漸離恢復了以往的名聲,成為上流社會爭相延請的上客。名聲傳到了秦始皇耳朵裡,秦始皇也是一個音樂愛好者,明知道高漸離是荊軻的好朋友,是一個漏網的危險分子,還是把他召到了身邊。
為了隨時能聽到高漸離的筑聲,秦始皇弄瞎了高漸離的眼睛,讓他隨侍身邊。稍稍離秦始皇近一點,高漸離筑中置鉛,再近一點的時候,高漸離舉起灌滿鉛的沈重的筑扑向了秦始皇。像荊軻一樣,盲眼的高漸離並沒有能撲殺秦始皇。高漸離隱忍數年,就是為了今日這毫無把握的一擊。
引薦荊軻的田光先生曾經評價荊軻說:「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脈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荊軻,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不知道滿目黑暗的高漸離,當他舉筑扑向秦始皇的一瞬間,是哪一種勇敢之人?
高漸離與荊軻的關係
荊軻是衛國人(今河南濮陽一帶),高漸離則是地地道道的燕國人(今北京西南一帶)。二人的友誼是從荊軻遊蕩到燕國之後發展起來的。
高漸離是一個殺狗的屠夫,善擊筑。筑是一種自宋代以後就已經失傳的樂器,1993年長沙漁陽墓重新出土,木質五弦。《漢書·高帝紀》中有關於筑的形制的描述:「狀似琴而大,頭安弦,以竹擊之,故名曰筑。」其音悲亢激越,恰恰符合荊軻和高漸離出沒於燕市之中的心境:「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
二人友誼的第二次記載是易水岸邊的筑、歌合奏。
荊軻出發前往秦國行刺秦始皇,燕太子丹及其賓客在易水之畔為荊軻送行:
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
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別。像燕市之上一樣,高漸離擊筑,荊軻和歌,變徵之聲撼動了每個送行者的身世之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千古悲歌,更是令人血脈賁張。
荊軻的行刺,在六名刺客之中,規模最大,成本最高,準備最周密,牽涉的人數最多,然而最終沒有成功。
易水送別之前,荊軻和燕太子丹之間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荊軻在等一個同行的人,因此遲遲不出發。太子丹很著急,而且懷疑荊軻是不是變卦了,於是請求先派秦舞陽入秦。面對太子丹這種明顯的不信任態度,荊軻大怒,在斥責了太子丹一頓之後,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荊軻刺秦失敗
在秦朝的森嚴大殿之上,荊軻被秦始皇擊傷之後,笑罵著為行動的失敗自辯道:「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這句臨死之前最後的自辯,證明荊軻像以往所有的刺客一樣,仍然是為了「報」,報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只不過和以往的刺客相比,荊軻的心機更深:活捉秦始皇,劫為人質之後,逼迫秦始皇和燕國訂立互不侵犯的契約。從本質上來說,荊軻並沒有超越以往刺客的水平。
只有到了高漸離替荊軻復仇的時刻,刺客,才展現了它最深沉的內涵。高漸離只是燕國的一個狗屠,從頭至尾也沒有參與到燕太子丹和荊軻的事情中來,他和整個刺秦事件的關係,只是在易水送別的時候,用筑給荊軻伴奏而已。燕太子丹於他無恩,秦始皇於他無仇,他只是一名旁觀者。
高漸離刺秦不為權不為勢,只為「知己"
然而,這名旁觀者,卻是荊軻的音樂「知己」。燕市之上的酒酣合歌,不需要言辭的訴說就已經靈犀相通。與其說荊軻和高漸離燕市之上旁若無人的相泣是因為不合潮流而苦惱,是懷才不遇的發泄,毋寧說是出於人性的自然表露,對人生無常的悲婉和慨嘆。在這種人性的自然表露中,兩人藉助音樂和酒肉結成了「知己」。這是真正的「知己」:地位平等,心有靈犀。
因此,只有到了高漸離,他的行刺才徹底成了和權勢者,和「知遇之恩」毫無關係的一種行動,它不為權勢者所用,它只對真正的朋友和「知己」效忠。這一行為也超越了刺客慣常的「義」的範疇,還原為一種最簡單的友誼。是的,它僅僅只是一種動人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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