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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流小說連載:《我所經歷的新中國》 (13)(圖)

第一部《天翻地覆》

作者:鐵流  2015-09-04 09:3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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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新的世界

四、階級立場重於情感

干訓班結業分配工作前,林主任向我說:「小黃,你在干訓班表現不錯,立場堅定,愛憎分明,工作上任勞任怨,也吃得苦,不愧是工人出身的幹部。本來可以解決你組織問題(指入黨),但干訓班是臨時機構,不過你的表現,我們會告訴你的原單位。市委指示我們還要辦第二期、第三期,如果今後你在工作中,發現有知識、有文化的年輕人,只要他(她)們是擁護共產黨的,想追隨革命的,可向干訓斑介紹推薦。但所推薦的人,一定要對黨負責!不能讓階級異已分子混進來。」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剛一出門,就見寶宜站在一株泡桐樹的後面,樣子焦灼,眼神憂慮。我心裏有點緊張,生怕別人看見,急忙向她遞眼色,意思到前面去。那時,我一個心眼扑在追求政治進步上,最怕沾上「男女關係」。

我和她僅是朦朦朧朧一種說不清的情感,我何苦裁到裡面去呢?所以我們有「默契」,非萬不得已,不要來單位找我

「寶宜,有什麼事嗎?」我們進入一條少有行人的巷子後,我才大著膽子問。她沒有回答,把修長的眉毛皺了皺,無聲地繼續向前走。

巷子很靜,少有店舖,多是住戶人家。路面用青石板鋪砌的。石板經多年雨淋水沖,光滑得發亮,腳步叩在上面,發出清脆的響聲。走出巷子,前面便是城牆,城牆邊長了許多絲茅草,風一吹不停地搖曳。我們站在一個大池塘的石欄杆前,望著渾濁的、長滿浮萍的塘水。這口塘是清代開造的,傳說裡面有金鴨子,但誰也沒有看見。而今有不少紅鯽魚,在水塘裡游去游來。她神情抑鬱,心事重重。我猜想著她不快的原因,哦,未必是夏湛的事?她曾向我講過,在她八歲的時候,爸爸的銀行面臨倒閉危險,存戶紛紛提款,一個姓夏的師長拿出軍餉解了這個急。為感謝恩人,爸爸將她許給了師長的兒子夏湛。她高中還未畢業,夏師長就要給兒子完婚,她堅決反對,藉口說大學不畢業不結婚,爸爸為難,但拗不過她。1949年解放前夕,夏師長又來信催,她還是不同意。

「寶宜,你說話呀!」我有些急了,心裏惦記著回單位解決入黨的事。她臉色陰沉,嘆口氣後才緩緩說:「我要走了,媽已經買好去重慶的汽車票。我想不去,家裡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該賣的東西全賣了。夏湛在重慶一家百貨公司當會計,來信要我去,不去,此地又沒工作……」這話太明白了,只要此地有工作她就不走,我雖然不是個什麼負責幹部,但介紹個工作倒也容易,何況領導上有過交待,可我又不敢把她貿然介紹給單位,組織問到我怎麼說?我們兩人是什麼關係?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啊!可她是地主成份呀,階級敵人的子女,萬一真有什麼問題我怎麼說?我準備入黨啊!我猶豫著,思考著對策。

他見我不說話終於忍不住提了出來:「你能不暫時給我找個工作?」。我不敢正面回答,故意轉換話題,「重慶是個不錯的地方,川東行署也在那裡,能看到許多大幹部……」

「你!」她喉頭硬結了,眼眶驟然紅潤,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天空漸漸黑下來,街燈一盞盞地亮了,塘水變成了一塊鉛板,隱約現出月亮和星星。晚風把她的長發吹得飄起,乍看似幅輕柔的紗巾。我轉開臉狠著心腸,拔下口袋上的金星筆:「帶上,作為我們相識的紀念。」

她愣了,把牙一咬,抓過筆,向黑沉沉的街巷跑去。她的腳步零亂,沈重,跑得歪歪斜斜,像一個醉漢,又像受了驚嚇的夢中人。一句話,她的心碎了,散了。我長久地望著黑洞洞的街巷,心中有不可言狀的悸痛和惆悵。呵,她走了,走了,今後能重逢嗎?於是,我又有些懊悔,覺得應該答應她的要求,何況這種要求是那樣低微,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想追去,腳卻拔不動:不行呵,我是,工人階級出身的幹部……

她走後不久,她家原住的公館作了退押交給政府,父母搬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我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打聽。好長一段時間,我腦海裡都跳動著她黑長黑長的眉毛,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輪廓分明的鼻子,紅得發濕的嘴唇以及纖細的腰肢,潔白如玉的脖子……每當經過她原來住所公館門前時,我都要收住腳,默默地站上幾分鐘。公館門上的銅環由於沒人擦抹已失去光澤,兩旁的青石獅子已毀去了一隻,二門上的花窗也拆去,園裡花草不再鮮艷,這景象不禁使人想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此時我方注意到,不僅她家換了主人好些公館皆換了主人。特別是那些大公館都成了共產黨機關辦公的地方,但也有一些並不怎樣有錢的家庭也遭到滅頂之災。我姐夫的一個叫喻時民的朋友,原是安岳縣一戶地主家庭出身的子弟,自幼刻苦好學畢業於川大法律系,1948年前在一個市的地方法院當推事(即審判長)和三青團幹事長,後見國民黨吏治腐敗便辭官回到成都在打金街開了一家青年茶社過著平淡的日子。他很有學問,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對人客客氣氣,我一直尊稱他為喻先生,稱他妻子為喻太太,想不到在「鎮反運動」中遭到打擊,關押在寧夏街四大監。很快茶社轉賣給他人,在高琦中學讀書的兒子喻潮弟因交不上學費被迫在街道上拉架架車。為了活命求生喻太太將家裡細軟全部變賣掉度日,類似這樣的家庭何止百家千家?我心裏忽然明白:這個時代是富人倒霉,窮人揚眉吐氣的時代。已是我們的時代了!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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