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300年最博學的國學大師,在文革中被羞辱批鬥而死。(資料圖片/看中國配圖)
陳寅恪(1890∼1969)生於湖南長沙,歷史學家、中國古典文學大師,留學歐美,通曉二十種語言,中研院院士,晚年目盲身殘二十年,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今年十月七日,是陳寅恪先生被迫害致死四十五週年。
陳先生是當年清華四大哲人之一(另三人是葉企孫、潘光旦、梅貽琦),又是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之一(另三人是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在中國百年學術史上,他是真正的學貫中西的泰鬥,在宗教、歷史、語言、人類學、校勘學等領域均有獨到的研究和著述。他的聲名,有說連斯大林也打聽他的消息、英國女王都問候他的健康,學界更稱他是「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傅斯年語)和「教授的教授」(鄭天挺語)。這樣的大師,這樣的國寶,終於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無盡的迫害,在淒苦中逝去,中共的罪惡,真是罄竹難書。
氣節: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陳先生是研究歷史的,而且他治學的範圍很專門而且深奧,非專家不能識,陽春白雪和者益寡。而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竟至出現陳寅恪熱,恐怕最主要還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和一件事。一句話: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溫家寶引用過);一件事:一九五三年十一月,會當中共當局擬聘請他擔任中科院歷史研究所二所(中古史所)所長時,他提出兩個條件:不宗奉馬列主義,只依據史實;不學習政治,只研究歷史;並且還要成為全所的規矩,由中共毛劉兩個魁首之一立書據同意,以為「擋箭牌」。
有人以為這是陳寅恪反共,或者是逃避政治,或者是有膽氣。這其實是強加於人了。比如說有膽氣,其實陳先生是很膽小的,他的好友梁宗岱先生的夫人說他文革期間一聽見紅衛兵在喇叭裡喊他的名字,就渾身發抖,尿濕褲子。對於政治,他也是有他自己的堅定立場,絕無逃避。例如日寇侵華期間,日軍倒還頗為抬舉他,饋贈禮物,並欲以高薪聘請其任香港東亞學院院長,他卻始終不為所動。至於反共,他是君子不黨,游離於國共兩黨之外的,無所謂親誰反誰。就私交而言,他同一些共產黨人倒也是有來往的,例如陳毅、杜國庠、馮乃超等,而且對他們還很有好感。而陳在文革前,還確實是一直受當局優待。至於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思想,他非但不反對,還是中國人中最早(1911年)閱讀《資本論》德文原著的學人之一,他的歷史研究也很重視經濟因素的作用和階級意識在政治鬥爭中的反映。
然則陳先生又為何在中共接管大陸後始終鬱鬱寡歡,始終不與中共合作?真正的原因,只要看他撰《王國維先生墓誌銘》就可以明白了:「⋯⋯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嗚呼!樹茲石於講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節,訴真宰之茫茫,⋯⋯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王國維的「奇節」,正是陳先生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學人所堅持終身的氣節!
氣節,心志不為強暴所屈,思想不為名利所浸,事業不為金錢所動,這就是氣節。陳先生的氣節,就是堅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人格精神和治學態度。如果說政治傾向,這就是他的政治傾向。中共攫取大陸政權後,陳先生守節不變,他進京擔任歷史所二所所長的兩個條件,是他守節不變的當然之舉,「自由之思想。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斯古今仁賢所同殉之精義,其豈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唯此是大事」(《對科學院的答覆》)。直到陳先生作帶有遺囑性質的《贈蔣秉南序》,他還表明他欽敬明末清初易堂九子「具有高陳先生尚愛國氣節」、「結廬翠微易堂,學伯夷叔齊之節,⋯⋯潛心造士,則期冀培養能繼承志節」,他自己「棲身嶺表,奄奄垂死,將就木之際,默念平生,固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特別是,晚年,陳先生費盡他最後的心和血寫的八十萬言《柳如是別傳》,除了研究歷史,恐怕也是敬重柳如是的氣節,與柳如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最好證明。
時至今日,時代正是陳先生所說的「而今舉國皆沉醉,何處千秋翰墨林」的萬馬齊喑的時代。知識份子,經過中共近六十五年的暴政,奴顏婢膝者有之,賣身投靠者有之,甚至為虎作倀者也有之。近期雖然標榜「依法治國」,情勢卻幾乎更加險惡。本月十五日,連堅定的擁習保黨者鐵流(黃澤榮),以八十一歲高齡,尚且被北京當局拘捕,欲加之罪是尋釁滋事,其實無非是一篇揭露當朝一位權貴的文章。處如此世道,陳先生的氣節,更加值得紀念和發揚。陳先生其魂兮歸來!
遊學國外十三年服膺中國文化
陳先生的氣節,還在於他堅持中國固有文化的氣節。陳先生出生仕宦名門,揹負著家國的使命。他輾轉遊學國外十三年,從西方帶回來的竟是對中國固有文化的終身服膺。他發現,在世界學術中,中國文化的地位很高,恰與國內批判傳統文化、打倒孔家店完全不同。他明確主張「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他不僅撰寫王國維先生墓誌銘,還唯一地(別人都是鞠躬禮)面對王墓行三跪九叩首的中國傳統大禮。所緣者何?正是王國維先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高標,王國維代表的就是中國傳統文化。就連他的著作,他也堅持以整體豎排出版,其堅守固有文化之態,於此活生生可見!
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唯文化才是立國、立身之根本。消滅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唯消滅其固有的文化,才能做到。這就是為什麼普法戰爭中普魯士割取了亞爾薩斯和洛林,就強行推行德語,不准學生再學法語(都德《最後一課》)。以漢族為主體的中國,雖今蒙元還滿清兩次亡國,而終於仍能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就是因為漢文化為主體的中國固有文化始終沒有被消滅。
一代師表開縝密治學風氣之先
然而,時至今日,在中國大陸,中國傳統固有文化已被糟蹋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漢字被「簡化」,愛被抽取了「心」成為「愛」,人問沒有心還有愛嗎。唐詩宋詞還有幾個人能懂能做?最近上海又一次大幅度刪減了中小學課本裡的古典詩詞。忠孝節義被代之以「愛黨」,一切向錢看代替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今日之大陸倫理道德淪喪同樣無以復加,其源蓋出於其固有文化之被糟蹋無以復加。這是比資源破壞,環境污染更世代為害的最大問題。也正因為此,陳寅恪先生堅守傳統文化,更加值得紀念和發揚。陳先生其魂兮歸來!
陳先生是學問家,同時也是教師,一級教授。作為學問家,作為老師,他留給包括筆者這樣的後輩學人、師者的,還有他的治學方法和教學原則,這就是:考證事實,精密推理。陳師注重史料,還反覆考證,確定其史實的身份,這是他從事歷史研究的基礎。但陳師並非純粹的史料學派。他的高明在於,他認識到僅有史料、史實是不夠的,何況史料難免殘缺不全,必須以縝密的思考連接與補正之。他既要考實,又要思考,形成他獨特的治史方法。例如他以詩與小說證史,並親加實踐,取得重要成就。他著《柳如是別傳》對明末清初的歷史作透徹理解,乃由箋注錢謙益與柳如是詩文而得。又如他從《鶯鶯傳》認識中唐以後門第情況、道德形態,都是還原歷史,別具匠心。陳師的千金陳美延說乃父喜歡的人一定要數學好,思維邏輯要清楚。事實上,如同自然科學一樣,陳師的研究往往是一個精確推導的過程。而它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他在遊學年代所接受的追求精確性和徹底性的德國學術傳統。
這樣的既要考實,又要思考的治學方法,對於任何科學研究,不論是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科學,都是重要的指導原則。試以翻譯外國著述為例,異種文字,外國情形,豈是國人所能盡知,唯有既考實,又縝密思考推理,方能得原著之真意,而盡量避免謬誤。
陳師教學,從不要求死記硬背,他要求學生寫短篇論文代替大考。他強調:做論文要有新的資料或者新的見解,否則做論文也沒有什麼益處。正是這樣的教學原則和方法,他培育了諸如季羨林、蔣天樞等等一大批傑出的史學大家。
面對大陸中國教育進退失據、學術精神泯滅,應試教育和抄襲剽竊倒是應運而生,處如此時代,陳師其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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