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移位情趣濃(圖)

古代由於交通極不發達,因此在外做官、經商、遊歷的人們經常會很長時間難以和家人團聚,有的甚至數年也不得相見。於是,古人常藉助詩歌傳達思親、思鄉的情感。譬如李益《行舟》中「聞道風光滿揚子,天晴共上望鄉樓」,王灣《次北固山下》中的「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馬致遠《壽陽曲•瀟湘夜雨》中「孤舟五更家萬里,是離人幾行清淚」等等,情動心碎,飽含思鄉思親之苦。但是,這些思鄉思親詩的共同點在於都站在作者的角度傾訴自己的思念之情,相比較而言,有一類思鄉思親詩別具一格,情趣雅然。請看下面的例子:
  
        除夜作   高適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
  故鄉今夜思千里,雙鬢明朝又一年。
  
除夕之夜,詩人遠在千里之外的旅館,寒燈隻影自然難以入眠,這也是很平常的寫法。但是,詩歌第三句撇開自己,從對面寫來:「故鄉今夜思千里。」「故鄉」借指故鄉的親人,「千里」借指千里之外的自己。那意思是說,故鄉的親人在這個除夕之夜定是想念著千里之外的我,想著我今夜不知落腳在何處,想著我如何一個人度過今夕……瀋得潛說:「作故鄉親友思千里外人,愈有意味。」(《唐詩別裁》)之所以「愈有意味」,就是詩人巧妙地用了「對寫法」,把深摯的情思抒發得更為委婉含蓄,完滿地表現了詩的主題思想。

白居易在《邯鄲冬至夜思家》一詩中也採用了這種寫法:「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冬至之夜,詩人抱膝枯坐,想念家人。但是詩人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這樣的情形:家裡人大約也沒有睡,坐在燈前,想念自己,「說著遠行人」吧!會說些什麼呢?這就給讀者留下了馳騁想像的廣闊天地,意味無窮。

由此可見,「對寫法」就是詩人自己思鄉懷人,卻撇開自己,從對方下筆,想像對方思念自己的情形,用「主客移位」的方法,把深摯的思情表達得婉曲含蓄。這種寫法跳出傳統思鄉詩的窠臼,別有一番情趣,引人遐思。我們再來欣賞一首詩: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唐天寶十五年(756)六月杜甫被安史叛軍所捉,送到淪陷後的長安,當時妻小寄居在鄜州的羌村,作者望月思家,寫下了這首名篇。首聯想像妻子思念自己的情形;頷聯用小兒女「不解」「憶」,反襯妻子「獨看」的「憶」;頸聯設想妻子獨自看月直至深夜的形象,進一步映襯妻子思念自己的深情。這些都是作者想像中的情景。因兩地看月而各有淚痕,這就不能不激起詩人結束這種痛苦生活的強烈願望,於是以表示希望的詩句作結:「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雙照」而淚痕始干,則「獨看」而淚痕不干,意在言外了。詩歌巧用「對寫法」,只寫妻子「獨看」鄜州之月而「憶長安」,自己的「獨看」長安而「憶鄜州」自然已包含其中,詞旨婉切,使思親之情纏綿悱惻而不衰颯頹唐。

孟浩然《早寒江上有懷》寫道:「鄉淚客中盡,歸帆天際看。」想像家中親人也許正在翹首遙望天際的歸帆,來表達自己的思鄉之情;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寫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獨在異鄉的詩人思念親人,卻遙想遠在故鄉的兄弟們登高時想念自己的情狀。兩首詩都成功地運用了「對寫法」,出乎常情,曲折有緻。

  請欣賞歐陽修的《踏莎行》:
  侯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詞的上闕通過描寫離家遠行的人在旅途中的所見所感,表現出離人「迢迢不斷如春水」之離愁。但下闕卻轉筆於樓頭思婦。「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深情的主人翁想像對方此刻正在憑高遠眺,思念旅途中的自己。於是,從「迢迢春水」到「寸寸柔腸」,再到「明月樓高休獨倚」,既顯示出女子思緒的纏綿深切,更是顯示出主人翁對樓頭女子體貼入微的關切懷想。正是行者的遙想,正是因為運用了從對面寫來的手法,使人感到詞中所展示的畫面雖然有限,情境卻是無限的。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發現,思鄉思親詩中,這種主客移位的「對寫法」的使用,充滿了深摯醇厚的生活情趣,豐富了詩歌的意蘊,產生了一種「曲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效果,使詩人們的思親之情表達得更為真切深摯、情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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