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何日君再來》作曲家劉雪庵的悲慘人生(下)(組圖)
你能唱這首歌,卻不知道作者的血淚

【看中國2014年02月22日訊】題記:臺灣歌後鄧麗君主唱的「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曲,風靡全球華人,可誰又知道歌曲的作者劉雪庵竟是音樂界的頭號大右派,最後雙目失明,癱瘓在床,成了時代的棄物……

這時候,全國的整風運動已經轉入反右派運動了。

他所在的北京藝術師範學院,連續召開會議,對他進行揭發批判。他本是這所學院的副院長和民盟支部的主任委員,現在被斥之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敵人,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毒蛇。

文化部和中國音協連續召開他的批判會,批判他反動的文藝路線和篡黨奪權的陰謀活動。

《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人民音樂》等各大報刊,連篇累牘地刊登有關領導、音樂界權威人士批判聲討他的文章。

一盆盆髒水向他潑來,一根根棍子向他抽來,一頂頂帽子向他飛來。

——劉雪庵否定了中國音協幾年來的工作,矛頭指向黨「清一色」的黨員領導。

——劉雪庵毫不隱晦他對49年以來音樂工作的根本否定態度,呼籲改變現狀。就得由他這樣「有學術修養」的同志來掌握。

——劉雪庵是音樂界篡黨奪權的野心家,他攻擊的是音樂事業中黨的領導……

——劉雪庵要以音樂為武器,站在國民黨反動派的立場上,為反革命政治服務,為反動地主和資產階級的反動政治服務。

——劉雪庵不僅要在音協領導機構中佔有合法的領導地位,而且豪不掩飾地高抬他臭名昭著的《何日君再來》、為反動統治階級粉飾太平的《農家樂》為香花……

——劉雪庵攻擊過去的音樂理論工作都是教條主義,要求對過去為人民所唾棄的,影響惡劣的《何日君再來》、《紅豆詞》等歌曲重新評價……

——毒草《何日君再來》是反動統治階級的珍寶……

——劉雪庵為黃色音樂鳴不平,想翻過去的案,他要恢復的是《何日君再來》的傳統……

——劉雪庵是黃色音樂的代言人,要在文藝戰線上配合政治路線向黨進攻,用資產階級的文藝路線來篡改無產階級的文藝路線。

——劉雪庵的歌曲有幾首是真正站在人民立場上的?

——劉雪庵是老牌右派份子!

——劉雪庵是反動的、黃色的音樂家!

——劉雪庵是一條噬人的毒蛇!

1958年3月31日,劉雪庵被劃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份子。行政撤職,留用審查,工資降三級,下放圖書館資料室任資料員。

與劉雪庵在同一學院工作的妻子喬景雲,為丈夫辯解了幾句,也以「為右派丈夫辯護」為由被打成了右派。

「為影劇配插曲,只能適應影劇中特定氣氛,切合當時的環境、人物思想,並不代表作者的思想。」

《何日君再來》究竟是怎樣的一首歌曲,它是怎樣產生的呢?

劉雪庵還在上海音專學習時,被上海藝華影業公司聘為特約作曲。這家影業公司成立於三十年代初,在以夏衍為首的共產黨電影小組操控下,曾經成為左翼電影的一個重要陣地。田漢、史東山等都在這裡工作,拍攝過《民族生存》、《中國海的怒潮》第一批進步電影。

1936年,公司在中國華工實業社的資助下,拍攝了一部歌舞片《三星伴月》。這是一部反映我國民族工商業者,在外國資本企業林立、洋貨充斥市場情況下,艱難創業的影片。

影片開拍時,導演方沛霖請劉雪庵為該片寫一首探戈舞曲,劉雪庵就將手頭的一首探戈舞曲交給了他。這是一首未曾命名的舞曲,是劉雪庵在音專畢業茶話會上的即興之作。那天,低班同學要求畢業班的大哥哥們每人寫一首作品在會上演出,劉雪庵當即寫了這首探戈舞曲,由俄籍同學過拉當場演奏,很受歡迎。

方沛霖拿到這首舞曲後,沒跟劉雪庵商量,就讓編劇黃家謨填寫了歌詞,成為後來的著名歌曲《何日君再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歌詞共有四段,後面是重疊句,前面分別是:

「曉露濕中庭,沉香飄戶外;寒鴉玉樹淒,明月照高臺。」

「玉漏頻相催,良辰去不回,一刻千金價,痛飲莫徘徊。」

「停唱陽關疊,重擎白玉杯;慇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

舞曲變成了歌曲,劉雪庵事先不知道,後來看到歌詞,對其中某些詞句如「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等,覺得有些粗俗。他的這個看法當時向朋友潘孑農說過,但是礙於情面,沒有向方沛霖導演提出,只是要求在署名時用「宴如」的筆名。

導演為什麼將探戈舞曲改為歌曲《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是在什麼場景下出現的?還是來看看影片的故事吧——

實業家姜立源在民族工商業與外國資本激烈競爭的情況下,奮起開辦生產日用品的興華廠的經理。影片在講述姜宗良興辦工廠的同時,也講述了他的愛情故事。

姜宗良為了工廠的發展,決定開辦電臺廣告業務,需要招聘一名歌星。失業在家的女歌星王秀文前來應聘,順利通過考核,進入了興華工廠。他在美國留深究的兒子薑宗良是學化工的,本打算學成後留在美國工作,但被父親電令回國,擔任了興華廠的經理。影片在講述姜宗良興辦工廠的同時,也講述了他的愛情故事。

姜宗良為了工廠的發展,決定開辦事員臺廣告業務,需要招聘一名歌星。失業在家的女歌星王秀文工團來在聘,順利通過考核,,進入了興華廠。她委婉動聽的歌聲,深深吸引了姜宗良,他們相愛了。但後來由於誤會,又中斷了戀愛關係。秀文痛苦地提出辭職,表示要離開工廠。姜宗良後悔莫及……

就在這個時候,在該廠任職的姜宗良的一位同學,試制新產品獲得成功。工廠舉行盛大的慶祝遊藝會,演出歌舞劇《三星伴月》和《工藝救國》。秀文也被邀請在會上演唱,她滿懷深情地唱了一曲《何日君再來》。

深情哀婉的旋律,傷感動人的歌詞,充分表現了女主人翁遭受愛情挫折的痛苦與憂傷。

影片中歌星的扮演者,是當時蜚聲影壇歌壇的周璇,《何日君再來》是由她自己演唱的。她的歌聲深深地打動了觀眾,使《何日君再來》不脛而走。特別是製成唱片發行後,更廣泛地流傳開來,成為風靡一時的流行歌曲。

當時,這首歌不僅流行於上海、南京、天津、北京等大城市,甚至也流行到一些小鄉鎮,後來還曾被一些影片用作插曲。

1939年蔡楚生執導的抗日影片《孤島天堂》,就用了《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曲。

當年在影片中扮演舞女的演員藜莉莉回憶說:「在這部影片中,我扮演一個流亡上海的北方舞女。她很同情和支持同住一樓的一群愛國青年,並與他們的首領‘神秘青年’產生了感情。這個舞女探聽到敵特活動的情報後,參加了愛國青年商定的一個行動計畫:在一次舞會上,以她演唱《何日君再來》這首歌作為採取行動的暗號,掩護愛國青年們巧妙地將敵特一網打盡,然後越牆轉移,參加抗日游擊隊去。當我唱到最後兩句時,計畫已順利實現,愛國青年們正在撤離。我目望著‘神秘青年’遠去的背影,唱著‘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彼時彼地,一語雙關。」

《何日君再來》還流傳到了日本。日本歌星渡邊濱子用日語演唱《何日君再來》,灌制了唱片,大受歡迎。日本另一歌星山口淑子更是反覆演唱《何日君再來》。她的父親曾在中國東北工作,她是在撫順長大的。童年被她父親的朋友、瀋陽銀行總經理李際春收養,取名李香蘭。她從小愛唱歌,後來成了歌星和演員。她尤其喜歡周璇的歌,對《何日君再來》更是偏愛有加,用中日兩種語言演唱,灌制了漢語唱片在日本暢銷。

後來,她先後主演了鼓吹日本侵華政策的影片《白蘭之歌》和偽滿「映畫協會」拍攝的影片《患難交響曲》,在這兩部影片的愛情場景中,她都唱了《何日君再來》。

據李香蘭回憶,這首歌在日本的暢銷只是一時的,沒有多久,《何日君再來》的唱片就被禁賣。她在上海一次獨唱會上演唱這首歌時,還曾被工部局(帝國主義在上海設立的管理機關)的警察傳喚,問她:「唱這首歌是不是期望重慶政府再回來?」……

然而,二十年後,在反右派運動中,《何日君再來》成了「黃色歌曲代言人」劉雪庵的代表作,以後又升級為「漢奸歌曲」,劉雪庵被斥之為「漢奸文人」。

有人說「在抗日鬥爭最艱難,民族存亡緊要關頭的時候,《何日君再來》宣揚消極頹廢今朝有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人說,「《何日君再來》消極不健康的情調,確實為敵人所利用起過很壞的作用。否則怎麼解釋日偽電臺、國民黨電臺那麼熱衷於播放這首歌呢?」有人甚至說:「這首歌是為‘盼望皇軍’而作的……《何日君再來》是出自漢奸文人的手筆。」

早在1949年秋,劉雪庵在蘇州社會教育學院就說過:「為影劇配插曲,只能適應影劇中特定氣氛,切合當時的環境、人物心態,並不代表作者思想。我為朱彤名著《鬱壘》(寶玉與黛玉)寫插曲《紅豆詞》,大家以為纏綿悱惻,就是例子。」

《鬱壘》是一部話劇,《紅豆詞》是和《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詞作譜寫的歌曲,表現的就是寶玉對黛玉纏綿悱惻的感情:「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盡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嚥不下玉粒金波噫滿喉,瞧不盡鏡裡花容瘦……」

這首歌同樣被斥之為劉雪庵的黃色歌曲。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劉雪庵只有低頭認罪的義務,沒有據理申辯的權利。他寫了數百萬字的「檢查交代」。直到八十年代,採訪他的記者問起《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時,他還是檢討說:「歌曲中不健康的成分,反映了我當時在人生觀上存在的問題。」

誰來為他說明《何日君再來》創作的原委?當年影片《三星伴月》的主創人員大都已不在人世:導演方沛霖1948年因飛機失事遇難;詞作者黃家謨早年移居美國,客死他鄉;攝影師王雨聲於抗戰期間因車禍身亡;主演周璇、馬陋芬先後病故——即便他們都還活著,能站出來為劉雪庵作證嗎?……

劉雪庵先生至今還在檢討,其實是不必要的,因為在當時並沒有出現有人唱了《何日君再來》而變成反革命的事實。

反右派運動以後,劉雪庵的名字連同他的歌曲都銷聲匿跡了。他在學院圖書館資料室裡默默地工作,留給同事們的印象是「工作極其認真細緻」。有時候學院作曲系缺人講課,也會讓他去頂替一下;沒人抄譜,也會召他回去抄寫一下。

他原本是國家一級教授,工資很高。反右派運動前,他自動要求降了兩級,成為三級教授。打成右派後,降至六級。在這樣的境地下,他仍然「位卑未敢忘憂國」,當他從新聞中得知「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仍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時,他深感不安。當時他一家八口人,生活並不寬裕,但他仍決定節衣縮食,從每月不到150元的工資中拿出60元,以「劉世」的名義捐獻出來,支援世界革命。這一捐款一直持續到「文革」爆發,身陷囹圄為止。

音樂是他的生命。在沒完沒了地檢查交代之餘,他仍堅持器樂和歌曲的創作。他創作了鋼琴曲《小山雀》,編寫了《樂理初步》、《曲調作法》和《中國簡易和聲新解》,撰寫了百餘萬字的學習筆記。

1959年,他創作了管弦樂曲《瞬間》,傾訴他心中的苦悶,期盼這場噩夢能瞬間過去。

然而,作為右派,他的作品無處發表,也無人演奏演唱,只能束之高閣。他等待著,等待著有朝一日,能洗清冤情,重獲自由。

但現實太殘酷了。文化大革命像決堤的洪水向他凶猛衝來,沖毀了他的家,衝垮了他的期盼。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大浩劫中,他不僅是老右派,還是走資派(儘管沒有職務);不僅是歷史反革命,還是現行反革命。

他是個高度(2700度)近視眼患者,即便戴上眼鏡,看書寫字也很吃力。有一次抄歌詞,誤將「反帝」抄成「美帝」,這一字筆誤,他成了「現行反革命」。

他被趕進「牛棚」,家被抄了十二次。他多年珍藏的圖書、字畫、古董、照片,還有浸注他心血的手稿,統統被抄走了。而這一切,竟都一去不復返,劉雪庵只有望天興嘆。

他被勒令掃街,紅衛兵動輒用棍子抽打,有時把他打趴在地上。他不斷被揪鬥,在學校裡鬥,在家門口鬥,還要遊街,脖子上掛著三十來斤重的鐵牌子……

接著,他們全家被掃地出門,從三室一廳的教授樓裡被趕了出來,住進了一間四面不見陽光的小平房裡。

年過花甲,身體孱弱的劉雪庵,哪能承受得了如此的凌辱和折磨?他絕望了,只求一死。但他的幾次反常舉動,都被日夜為他提心吊膽的妻子發現了,她攔阻了他。

喬景雲救了丈夫一命,自己卻未能倖免一死。

一天,她正在路上走著,一個同事故意將一張毛澤東像扔在她的腳旁,然後誣告她「踐踏毛主席像」。(後來知道,此人是因怕她揭露自己的出身問題而先發制人,對她進行栽贓陷害的。)

她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成了「現行反革命」,遭到紅衛兵的毒打,打得她子宮脫垂。

這時劉雪庵又被發配天津軍糧城炮兵農場勞動。喬景雲怕他再出事。就拖著病體和他一起去了農場。在那裡整整呆了兩年多,後來身體實在支持不住了,才被孩子們背上火車,回了北京。

由於是現行反革命,連她的合同醫院也拒絕收治,她只得在家裡捱著。1971年11月18日,她含恨而死。

數十年相濡以沫而又遭受株連、歷盡磨難的妻子,永遠地離他而去了。劉雪庵滴血的心口,又遭到致命的一擊。他悲痛欲絕,度日如年……

1976年10月,「四人幫」倒臺,「文革」宣告結束。

劉雪庵以為終於等來了出頭之日,但仍沒有人敢發表他的作品。

1979年3月,蒙冤受屈二十載的劉雪庵得到「改正」。但僅僅是在會上作了宣布,書面的結論直到1982年才交給他本人。結論中仍然將《何日君再來》與《紅豆詞》定為黃色歌曲。

同年10月,劉雪庵出席了第四屆全國文代會。這是「文革」後的第一次文代會,會上朋友們劫後餘生相聚,有多少話語要互相傾訴,有多少是非要顛倒過來,有多少事情要還它們的歷史本來面目啊!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大會上,竟還有人出來「清算」《何日君再來》,仍然說這首歌是漢奸歌曲!

劉雪庵再也無法承受這個刺激了。他氣得眼底出血,視網膜脫離,雙目失明瞭。

從此,他臥床不起,有苦難言,只是默默垂淚……

他沒有得到徹底平反,在社會上仍然抬不起頭來,一些人甚至還不敢和他往來。只有一些深知他的老同學老朋友周小燕、江定仙、賀綠汀、謝孝思等,有時來看望他、給他帶來難得的安慰與溫暖。

戲劇家金山走出監獄後,也來探望了劉雪庵。兩位老友相見,感慨萬千。不久,金山擔任了中央戲劇學院院長,想要把《屈原》重新搬上舞臺。但四十年前劉雪庵寫的曲譜已經遺失,只好再求助於他。劉雪庵在人們的幫助下,硬是把原曲譜追憶了出來,還對某些地方作了修改。

不料,正當他埋頭於恢復《屈原》樂譜時,社會上掀起了對《何日君再來》的又一輪批判。

八十年代初,港臺歌曲迅速傳入大陸,其中包括臺灣著名歌星鄧麗君演唱的,《何日君再來》。有人驚呼:「《何日君再來》這樣的歌曲現在開始在一些角落裡傳播……這種現象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注意。」於是對《何日君再來》的批判捲土重來。

感謝記者沙青,就在這個時候,他走進劉雪庵的家,採訪了這位「已銷聲匿跡二十多年」的老作曲家。三天後,《北京晚報》刊登了沙青的專訪報導。他在結束語中寫道:「當我寫完這篇稿子的時候,心裏湧出了一句話:還歷史的本來面目吧!」

一聲輕輕的呼喊,重重地捶在人們的心上。人們開始一個個站出來,為《何日君再來》鳴冤,為劉雪庵鳴不平!

劉孟洪的《搶救歷史》,黎莉莉的《倖存者有責任講實話》,吳蔚雲的《要歷史地公正地評價,潘孑農的《澄清一件史實》,還有徐蘇靈的《對‘藝華’不能一刀切》等,相繼發表在《北京晚報》上,繼而被許多報刊轉載。

葛鑫(當年《孤島天堂》的演員)說:「《三星伴月》插曲《何日君再來》的演唱者,頗有成就的早期歌星的周璇,一向以擅長唱民歌出名,我還沒聽她唱過什麼靡靡之音……」「這部片子拍成於1937年,1936年這首插曲就在上海流行。那時日本鬼子還沒有打進上海,又何以斷定它的內容和客觀效果是引誘觀眾脫離當時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模糊人民的抗日意志,轉移人們對現實鬥爭的注意力?」「1939年有朋友剛剛從東北滄陷區回來,告訴我那裡深受敵寇鐵蹄蹂躪之苦的中國民眾,很愛聽《何日君再來》。唱它時心裏盼望著節節敗退的中國軍隊早日再打回來……」   

當年《孤島天堂》的攝影師吳蔚雲說:「蔡楚生決定選用這首歌曲,並不是……把它當作反面人物的陪襯,如果它當時是什麼‘漢奸’歌曲,我們是決不會讓它在這部抗戰愛國的影片中出現的。」   

當一個個倖存者撰文見證歷史時,反對的文章也陸續見諸報端。不過,這場爭論總算有了一個共識:「把《何日君再來》列為漢奸歌曲是無稽之談」,「劉雪庵是一位愛國作曲家。」

1980年11月,《北京晚報》刊登了曾白融的《文藝的社會功能》,論述了《何日君再來》的社會效果。文中寫道:「一件藝術品,是作者、欣賞者共同創作的。因為人們的經驗、思想感情並不相同。因此同一作品可以對不同的人發生不同的作用,就是可以理解的了。」「還有一種情況,是人們往往借用他人之情,甚至古人之道,以表達自己類似的感情」,「因此,‘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又可能是以離情別緒來打動人的。」

瀋鵬年在給《北京晚報》編輯部的信中說:「劉雪庵先生至今還在檢討,其實是不必的。因為在當時並沒有出現有人唱了《何日君再來》而變成‘反革命’的事實,根本談不到什麼‘惡劣後果’,劉先生也不必為此痛心。」

如今,當我們再唱《何日君再來》的時候,會想起永遠離我們而去的劉雪庵先生,唱出我們心中永遠的痛,唱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劉雪庵癱瘓在床,一次次到醫院求治,終不見效。自己不能行動,身邊又沒了老伴,苦不堪言。久而久之,身上長了褥瘡。

1985年初,孩子們送他去住院治療。他本可享受單人病房待遇,但醫院說沒有病房,住不進去;雖然與他幾乎同時去醫院的朋友住進去了。

他被留在觀察室裡。嘈雜的環境,讓他不得安寧;心頭的疑慮,更是困惑著他。他原本是不願去住院的,無奈褥瘡在家得不到有效醫治,只好聽從孩子們的勸說去了醫院,卻落得這樣的處境,使他的身心遭受了更大痛苦。

他於1月1日住進觀察室,在這裡一直保了一個多月,到2月份才被送進病房,但仍不是他該享受的單人病房,而是和一個因腸道手術失敗、腸子暴露體外的患者同住一屋,而這位患者已感染上了綠霉桿菌!

綠霉桿菌是一種十分可怕的病毒,它發展迅速,且難以抑制,對人體的正常組織具有極強的破壞性,身體有創面的人最容易感染,而一旦感染,即難以救治。

事實正是這樣殘酷!同屋病友身上的綠霉桿菌,悄悄地潛入長了褥瘡的劉雪庵體內,使他的病情迅速惡化。自知生命已走到盡頭,垂危之際,他還囑咐孩子們將他的遺體捐獻給國家。

一代傑出的愛國作曲家、音樂教育家劉雪庵,帶著深深的遺憾與痛苦,於1985年3月15日與世長辭,永遠地離去了。

中國音樂學院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高度評價他為音樂事業作出的貢獻。可惜,這個評價來得太遲了,他那顆深受重創的心,生前沒有得到應有的撫慰。

對劉雪庵病重期間有個願望,在古曲中有著重要地位的《南北派十三套琵琶新譜》(李芳園編)重新整理出來,留給後人。他曾向前來探望的音協領導提出,給他配個助手完成這一任務,可領導說「不行」,當場拒絕了。他很失望,不禁吟誦起李白的詩句:「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傾吐他滿腹的惆悵。

劉雪庵一生寫了五百餘首歌曲,其中絕大多數是抗日歌曲。而一首不經意的作品《何日君再來》,卻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

歷史是最好的見證。《何日君再來》這首歷經劫難,被禁唱了半個世紀的歌曲,憑著自身的藝術魅力流傳了下來。錄有《何日君再來》的磁帶、唱片,至今仍然受到人們的喜愛。朋友們相聚時,會常常唱起這首歌來——唱的是人世的滄桑,對生離死別的傾訴,對流逝歲月的懷想,對故人的思念。沒有靡靡之音,沒有消極頹廢,沒有黃色情調。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何日君再來》陸續出現在一些歌本上。

1990年,《週旋歌曲100首》出版了。這是周偉(周璇之子)從周璇演唱的300多首歌曲中,精選了她首唱的歌曲105首彙集而成的,《何日君再來》選收其中。

1995年,王文和編著出版了《中國電影音樂尋蹤》。其中選收電影歌曲138首,包括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電影音樂發展史上各重要時期的代表作。《何日君再來》及劉雪庵作曲的《定情歌》(《新桃花扇》主題歌)、《中華兒女》(《中華兒女》主題歌)、《思故鄉》(《十字街頭》主題歌)、《孤島天堂》(《孤島天堂》主題歌)均被收入。

1999年,田青編著出版了《老歌》,共選收歌曲100首,《何日君再來》被選收其中,田青還曾為之賦詩一首:
  
致劉雪庵

曹操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沒人怪他棲惶。

東坡說「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沒有罵他頹唐。

可為什麼你唱了一句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便被趕下歌堂?

荒唐,荒唐。笑罷似覺悲涼!

如今,當我們再唱《何日君再來》這首歌時,會想起為此而使身心備受摧殘,已經永遠離我們而去的劉雪庵先生,唱出我們心中永遠的痛,唱出我們對他永遠的懷念。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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