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得罪了龍子龍孫

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張姓大陸留學生要求美國副總統拜登道歉，併發起聯署，未知目下徵集簽名進度如何。不由念及，後六四24年的狼奶灌輸，確係一種強力精神洗滌劑，可以漂白記憶。民族主義的密植教育，造就了一款「新人類」——愛國發燒友。

美國副總統拜登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典禮的演講，是如何拂了龍子龍孫的逆鱗？他說：「他們（中國）問題很大，他們缺乏我們所擁有的美國式大學、公開平等的法律系統、充滿活力的風險資金市場及創造性思維。在無法自由呼吸的國家，你無法自由思考；在無法挑戰正統觀念的國家，你無法自由思考，因為改變只能來源於挑戰正統」。

這有什麼可抗議的？那位龍子龍孫不就是奔美國式大學來的嗎？中國大陸留學生為賓州大學外國學生的最大群體，佔去三分之一。對了，那個宣稱「中國人權比美國好五倍」的李肇星，他的公子李禾禾就是賓州大學畢業的。李公子公費留學卻不報效祖國，學成後服務於美國公司。已卸任的李肇星還委託「關係戶」——美國國務院官員照拂提攜他的兒子，殊不知該官員在跟隨國務卿希拉里訪華時，在交際場合不經意將這小秘密說出去了。當然，那位跟拜登過不去的張同學或會認為是美國人在造謠污蔑。

中國是否「無法自由思考」和「無法挑戰正統觀念」的國家？說國家太大太沈重了，單說學校吧。中國高校剛傳達了「七不講」，儼然吳邦國「五不搞」的升級版，據悉這來自中共中央9號文件的精神。其實連愛黨愛國的前輩和楷模錢學森臨終時也感喟：中國高校培養不出真正人才！

目下「七不講」又推出加強版，中組部、中宣部、教育部下達文件，對青年教師提出「十六條」，聽起來和當年文革的《十六條》重名，實在晦氣得緊。有此文件，豈止不能「自由思考」和「挑戰正統觀念」，就連教師的飯碗都與其政治立場直接掛鉤。

至於「自由呼吸」更是諷刺，極具中國特色的霧霾就不說了，卻在賓大張同學向美國副總統提出嚴正抗議之際，雲南下達了買口罩要實名制的政府指令，原來PX石油化工項目在多個城市遭民眾抵制，「流竄」到雲南去了。政府怕民間風潮再起，於是買口罩也要登記身份證，採取實名制，以防民眾戴口罩上街「散步」。莫非限購口罩正是確保中國人「自由呼吸」的舉措？賓大張同學為何不去抗議一下「七不講」、「十六條」以及口罩實名制？

卻要說後六四這24年，中國的抗議浪潮還是很頻密的，不幸都是愛國發燒友的「攘夷尊王」外向型運動。九九年「五八炸舘」，奉旨上街的新紅衛兵群起「砸館」；〇一年「南海撞機」，朝廷不許上街了，但麥當勞和肯塔基快餐店還是被殃及；〇五年反日「春遊」，日本駐華使領館和商社便飽受垃圾和糞便的轟炸；最火爆的是〇八年，先是京奧「聖火」巴黎歷險記，引發大規模圍堵家樂福；繼而汶川地震，麥當勞事先印製的套紅廣告恰逢全國哀悼日，以致愛國群豪封門實行「群眾專政」，勒令停業三天；他們更指麥當勞捐款兩百萬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又掀起一波杯葛運動。數下來，列入江湖必殺令者，還有北歐歌手碧約克、美國導演史提芬.史匹堡、影星李察基爾、喬治.庫隆尼、莎朗.斯通……真是我們的敵人遍天下。

最惹火的是CNN的評論員卡弗蒂（Jack Csffery），他的「辱華」言論點燃了中國大陸原教旨愛國者「反CNN」的燎原野火，因為當時CNN節目主持人說：中國這個共產政權已經徹底資本主義化了。輪到卡弗蒂接茬，他評論説：「我不曉得中國是否變了，但美中關係今非昔比。伊拉克戰爭以來，中國持有多少千億美國國債，美中貿易有多少千億逆差。因為我們不斷進口他們的含鉛油漆、垃圾產品、有毒寵物食品；又將工作機會輸出，讓人家只領微薄薪酬，去生產沃爾瑪擺賣的廉價商品。我們和中國的關係肯定有所變化。我認為，基本上和過去五十年一樣，他們一直是一幫goons and thugs」。

goons and thugs在美式英語特指二三十年代橫行紐約、芝加哥的黑手黨徒，就像電影《教父》馬龍白蘭度的嘍囉，他們控制社區，收取保護費。goons and thugs這個特定形容詞沿用至今，無論如何，它都不是指紐約和芝加哥的居民，而只能是指有組織的幫會成員；它更不可能指向「中國人民」。誠如卡弗蒂的解釋，那句話是指政權當局，比起他罵美國政府之刻毒，這句話實在是小菜一碟。然而，天朝外交部發言人義憤填膺地聲明：「中國人民不是好欺負的！」

北京當局受辱於卡弗蒂之毒舌，大可以振振有辭地回應：中國政府「政治文明」的進步有目共睹，豈可任由卡弗蒂妖魔化？哪怕用李肇星句式，中國政府比美國政府「政治文明」五倍也無不可，但實在不必把「中國人民」捆綁在政權的龍輦上，因為人家沒有罵中國人民。

然而被「三個代表」的龍子龍孫不答應了，愛國駭客不懈攻擊CNN網站，CNN駐華分部不停接到恐嚇電話，其他西方傳媒駐華分部也遭受池魚之殃，來電者怒喊：「Fxxx CNN！」接聼者解釋：搞錯了，這裡不是CNN。來電者就說：那你就幫我Fxxx CNN吧！

眼見愛國義軍鐵流滾滾，擎旗疾進，所向披靡。他們雖無看CNN的自由，卻有反CNN之自由；更滑稽的是，他們要讓CNN只剩下批評美國和美國政府的自由，而不能有批評中國和中國政府之自由。

CNN答覆北京外交部：卡弗蒂批評的是北京政府，如果中國人民覺得被冒犯了，我們願意說一聲「抱歉」（SORRY）。北京外交部堅稱此說不能接受，要「真誠道歉」云云。CNN再覆函，意思和上次並無區別，但天朝要的兩個詞都奉上了，就是「真誠」（GENUINE）以及道「歉」（APOLOGIZE）。於是愛國義軍志得意滿，從此豪情沛然，豈止要扶清滅洋，聽說如今更要「內除國賊」了。未知被定為「國賊」的是些什麼人，大概如《阿Q正傳》所寫：「這時未莊的一夥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Ｑ，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Ｄ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麼？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

對於賓州大學的張姓學生，筆者倒不願將之列為「愛國賊」，他要拜登道歉，正是真切體驗到美國的言論自由，這本身就是思想啟蒙。至於張同學說「我們的祖先挑戰正統觀念的時候，你們的祖先還未移民到北美來」，此說很好，「先前闊」的龍族，畢竟是闊過了。張同學不妨探討一下，祖先們挑戰正統觀念的精神，為何未能在本朝薪盡火傳？

喜歡鑽研歷史的張同學，想必知道拜登們的祖先移民北美那個年代，中華帝國發生了什麼變遷。早期到美國負笈求學的龍的傳人，沒有忙不迭地對人家「說不」，而是把民有、民治、民享的立國精神像火種一樣帶回母國，最後推翻大清帝國，建立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

說到本朝當代史，張同學理應有所涉獵，有一段濃縮的網文頗為傳神——「當日本戰後重建，我們在打韓戰；當臺灣土地改革，我們在公社化和大躍進；當亞洲多國經濟起飛，我們在搞文革；當臺灣開放報禁黨禁，我們在屠殺爭取民主的學生；當共產營壘紛紛易幟，我們誓言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當人家進行公民教育時，我們強化愛國教育；當人類享用網路最豐盛的信息自由，我們在搞金盾工程；當世界上絕大多數地方實行民主選舉，我們還找不到票箱在何處……」

適逢六四忌日將至，張同學不覺得這個政權應該向中國人民道歉嗎？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