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要的就是那個「年味兒」(組圖)

(一)

時間意義上的農曆新年還在路上,但那種被稱為「年」的生活方式,已經在無數種私人期待中漸漸開啟。關於「年味兒」,你首先會想到什麼?

它或許是形容詞:自古以來,人們對「年」有一種盛情,過年過年,重在一個「過」字,道道工序都馬虎不得。然而,也正是這些帶著濃濃鄉音的老講究,讓老百姓的日子有了鄭重的儀式感,咂摸出一股甜味兒。透過在街轉角遇見的一串串臘魚臘肉,土灶裡冒出的騰騰熱氣,以及吸足了冬日陽光後略帶糊香的新衣新被,你還可以嗅她的芬芳。

它也可以是動詞:年的意味,藏在大街小巷張牙舞爪的龍形燈飾裡,藏在五彩繽紛的糖果包裝紙裡,也藏在寄託著深深祝福的民間手工藝活兒裡。人們不假思索地參與到買燈籠、置年貨、寫春聯這些習以為常的中國傳統年文化的「熱身活動」中,點睛之筆當然還是除夕夜遠方歸遊子推開家門的一剎那——這時,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桌上熱氣騰騰的餃子,螢屏裡鑼鼓喧天的春晚,還有那積蓄了一整年的思念,也就找到了宣泄和安放的通道。

再沒有比它更能體現一個民族、一個地區底蘊深厚的傳統生活方式了:新年至,民俗興。縱觀浙江各地舉辦的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活動,不管是舞龍、祭祖、貼窗花,還是剪紙、社戲、看花燈,一切對生活、對未來的理想都在這個時刻迸發出來,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平安喜樂」。

(二)

過大年,除舊歲,固然,一切都是新的好。唯有過年的氣氛、習俗,卻是舊的好,且越是鄉土越是醇厚,越是原生態越顯權威。對,要的就是那個「年味兒」。而重新溫習過年的「規矩」,還得請老人們出來講故事——

譬如86歲高齡的溫州樂清市細紋刻紙工藝美術大師林邦棟。


細紋刻紙

一張紙,落在孩子手中,可以填充豐富的色彩;在姑娘的巧手下,可以成為喜慶的窗花;而林邦棟更神,那雙翻飛在紅紙屑中的手能在一寸見方的紙面上刻出50道細膩線條,幻化出令人叫絕的魔力。

樂清的細紋刻紙與南宋的龍船燈相輔而生。由於裝飾元宵龍船燈的需要,民間藝人逐漸以刻代剪,使作品的刀法更精妙入微,形成了玲瓏剔透的藝術風格,它還有一個美麗的別名——「龍船花」。當地的剪紙風俗極盛,每年正月元宵更臻高潮,林老告訴我們,關於此還有一個傳說:明洪武十三年間,海上倭寇頻頻犯境。一日,又有倭寇數十人上岸行凶,燒殺搶掠無惡不做,百姓奮起抵抗,戰鬥中,36名勇士壯烈犧牲。以後,每年的春節、元宵節前後,人們都要為他們製作精美的龍船,以示紀念。

在林家200來平方米的屋內,牆上挂的、桌上擺的、地上放的和櫃裡藏的,全是題材、色彩、尺寸各異的作品,不下幾百幅。如今,林老的兒子林順奎、孫女婿黃孟也加入到這份事業中,成為細紋刻紙的第五、第六代傳承人。老人年事已高,輕易不「出手」,但只要一提刀刻花,仍然手不顫,氣不亂,刀刀入微,絲絲相扣。即將到來的農曆新年激起了他的創作慾望,這些天,他一口氣刻了好幾幅以「龍」為主題的小作品。「龍船花遇上龍年,12年等一回,多應景!」老人的笑容裡,彷彿看到了細紋刻紙的未來之路。

(三)

又比如68歲的慈溪市坎墩姚劇團團長周忠強。

在周忠強的記憶裡,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甚至到二月二龍抬頭,每年的農曆新年就在淳樸優美的唱腔中,節奏明快的鑼鼓中,台下觀眾的叫好聲中,「咿咿呀呀」地過去了。自打18歲入了行,從過去的堂會、廟會到現在的送戲下鄉、老戲新唱,「姚灘」第4代傳人周忠強吃「百家飯」過年的方式一直沒變——「因為姚劇是‘土生土長’的,是真正屬於慈溪老百姓的。」

「過去演出,大夥挑擔的挑擔,背袋的背袋,搭臺也是4只稻桶扛扛攏,卸下幾塊門板一擱就上。」周忠強說,「現在,演員服裝、舞臺佈景、音響樂隊等‘行頭’一應俱全,演出條件好了,演戲也不再是為了謀生,而是豐富精神文化生活。」


姚劇

近年來,在有著「姚劇發祥地」之稱的坎墩,一個個民間劇團如雨後春筍般誕生,使有著250多年歷史的姚北灘簧煥發出旺盛的生命力。就拿成立最早的坎墩姚劇團來說,其實更像是一個「戲曲沙龍」:團裡28位演員都是業餘戲曲愛好者,年齡最大的近70歲,最小的28歲,他們中既有企業老闆、工廠工人,也有手工業者、家庭主婦等等,每逢一三五就來參加排練,外出演出時不僅沒有收入還影響本職工作,但,「往台上一站,五六百人一鼓掌,大家的戲癮就上來了。」

在周忠強的戲本裡,除了《庵堂落髮》、《打窗樓》、《十不許》等十幾個經典傳統老戲,還有不少團員們自編的現代劇目,以農民的日常生活、家庭的說教故事為題材,注入了新時代新風尚的氣息,上演後受到中青年觀眾的喜愛。如此一來,姚劇在坎墩也進入了長盛不衰的良性循環中。

(四)

再比如,湖州德清縣鐘管鎮東舍墩村的婁金蓮。

「三月天氣暖洋洋,家家戶戶搭蠶棚,蠶花娘娘兩邊立,聚寶盆一隻貼中央……」今年已經70歲的婁金蓮,仍然能夠極富感染力地、原汁原味地唱出這首在民間流傳已久的《掃蠶花地》。但,整個湖州能夠完整表演這首江南蠶花謠的,僅有她和弟子楊佳英了。


《掃蠶花地》

婁金蓮蠶歌唱得好,養蠶也是一把好手,如今,德清的「掃蠶花地」已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統民間小歌舞,作為省級勞模與省級非遺傳承人的婁金蓮也繼續奔走在群眾文化表演的舞台上。「這是我的老師,灘簧著名藝人楊筱天教我的,我要把這個民間曲藝代代相傳。」婁金蓮說。

舊時,蠶農為了祈求蠶桑生產豐收,在每年的春節、元宵、清明期間,都要把藝人請到自己家裡養蠶的場所,舉行隆重的「掃蠶花地」儀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有表演,男女老少都趕著湊熱鬧,如同今天的「追星族」。

隨著一陣清脆亮爽的鑼鼓聲響,身穿大紅襖、腳踩花鞋的婁金蓮就登場了——為什麼頭髮上還要插一根白色的大鵝毛?「因為蠶寶寶小啊,不能用其它東西來撥弄,只能用鵝毛輕輕來撣。」婁金蓮笑著解釋。

每逢歲末年初,德清的很多風俗都和蠶桑絲綢生產有關,其中最熱鬧的當數「燒田蠶」、「點蠶花燈」和「呼蠶花」。大年三十或者元宵節的晚上,蠶農們用絲綿把竹子、蘆葦和樹枝等纏成火把,點燃後浩浩蕩蕩地開赴田野,邊高喊「火把甩向南,今年養得好龍蠶」等祝辭,場面十分壯觀。火把點燃了田間的枯草,火燒得越旺,也預示著來年的田蠶有好收成。

「點蠶花燈」和「呼蠶花」也是除夕晚上的「功課」——「吃完年夜飯,小孩子們點燃花燈在田間地頭奔跑嬉戲,嘴裡唱著祝願田蠶豐收的童謠:‘白米落伢田裡來,搭個蠶花娘子一道來。落伢囤裡千萬斤,落伢蠶花廿四分……’,一直要鬧到深夜才回家。」這些年俗和歌謠,婁金蓮件件都親身做過、唱過,自然難忘。

(五)

還有,79歲的海寧皮影戲老藝人徐二男。

繼青瓷、篆刻、絲織、刻紙、廊橋世遺五花盛開浙江之後,2011年11月2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決定把中國皮影戲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海寧皮影戲」作為「中國皮影戲」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式入選世遺。一時間,媒體和遊客蜂擁而至,位於海寧鹽官觀潮景區的皮影戲館迎來了從未有過的熱鬧。人們追溯皮影戲的蹤跡,才發現,在每年熱熱鬧鬧的海寧元宵硤石燈會上,皮影戲早就是常客。只不過,同為非遺,硤石燈綵的傳承保護情況要好得多,而皮影戲卻在踟躕中頂著一個曾經的光環,聲色漸淡。


皮影戲

其實,皮影戲在海寧已經唱了800多年。

影影綽綽,如夢似幻。或許因為一個「影」字,於是有了太多紛繁的傳說。關於皮影戲的起源,相傳始於殷商時代,也有人說出現於唐玄宗時,因為唐玄宗喜愛戲劇和美術,而皮影戲和這兩樣都沾邊。但可以確定的是,皮影戲在北宋和南宋交替時有了地域分界,據《武林舊事》記載,南宋臨安的「繪革社」,對皮影道具不重彫刻而重彩繪,這也正是如今海寧皮影影偶的特點之一。

一雙巧手調動千軍萬馬,兩根竹竿表盡喜怒哀樂。徐二男年幼時,皮影戲在海寧地區十分盛行,逢年過節、嫁娶宴客、喜慶豐收、添丁祝壽等,都要請皮影戲班來唱上幾出好戲。據說,當年徐家班有一大箱的皮影人物——1500多個身子和180多個頭像,而徐二男肚子裡還藏著248出流傳千年的皮影戲,詞曲都記得清清爽爽。

皮影藝人走村串戶,挑著箱子,扛著木架子,在農家的晒谷場上搭起門臺、擺上方桌,用架子支起塊幕布,上手的皮影藝人躲在幕後,一邊操縱皮影,一邊用方言說唱,打下手的藝人則在一旁用鑼、鼓、板等打擊樂器營造出熱鬧氣氛,配合默契。「東家通常不點劇目,全憑我們自己演,所以我們私底下得先打聽好,如果是因為剛經歷過火災請戲班壓驚,那就演水戲‘討口彩’,比如《水漫金山》等;如果是小孩過生日,那就演《養子得寶》、《兒孫福》……總之,演吉慶、熱鬧的戲是沒錯的。」徐二男說。

目前,海寧市已通過了「皮影戲傳統劇目錄音錄像保護工程」和「皮影藝術保護五年計畫」,作為皮影戲國家級非遺傳承人,也是海鹽周邊能全套操作皮影的兩位老藝人之一,徐二男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但他卻覺得終於等來了皮影戲的春天:「能盡一點力,把這項民間藝術傳承下去,不覺得累。」

(六)

年,象徵著大自然季節更迭週期之始。它是生機勃勃、熱熱鬧鬧,是告別過去、面向未來,也是滿懷希望和堅持的。其實,「年味兒」並不僅僅指物質的豐盛,它是一條綿延了幾千年的長河,不斷吸納著各條民間文化的支流,象徵著精神、情感的濃郁與富足。從這個角度來看,農曆新年不就是我們中華民族最大的「非遺」瑰寶嗎?幸甚,它的傳承人,遍佈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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