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孤島中的「自由公民」之夢(圖)
現在,希拉里也只能站在自由的彼岸,眺望著北京城裡那座孤島中的世界奇觀。(看中國配圖)
陳光誠真是天真淳樸得有些可愛!5月2日的那天下午,當陳光誠有些抑制不住興奮的感覺,懷揣著美方轉達給他的中方保證,只要他一走出大使館,他將立刻恢復中國公民所有的人身自由。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恐怕連希拉里和駱家輝都沒有料到,原先中方信誓旦旦的許諾,會在當天離開北京朝陽醫院之後就迅速失效。翌日,美國使館的人幾次三番設法想再嘗試進入醫院探視都只能悻悻而歸,無緣再見。以至於現在使館甚至想到要化妝成護士潛入醫院去的地步了。據美國之音報導,陳光誠入院後,不斷有人從大陸各地趕來,希望探視他,但均遭悉數攔截,無一成功。一群來自山東的民眾表示,他們進入醫院,卻遍尋不著陳光誠,因為擔心被警察、國保找到而遭到報復,最後只得放棄離開。
陳光誠在這一週之內的「一出、一進」,分明向全世界演示了他從「最安全的地方」出來,又一不小心再次陷於「最不安全的地方」的尷尬歷程。現在,希拉里也只能站在自由的彼岸,眺望著北京城裡那座孤島中的世界奇觀。這些天裡,陳光誠通過電話向他的朋友傾訴,已經聽說有很多人想來看他卻不得其門而入,一個星期以來,他至今連一個朋友都見不到。他已被當局活活困在了醫院裡,就像陷於孤島中的囚徒一樣,整天被孤獨籠罩而無緣自由的呼吸。
一
我回想起十多年前,當2歲半的兒子要送往附近街上的幼兒園去託管的時候,幼兒園的阿姨告訴我說,孩子第一次離開熟悉的父母會很不適應,會有恐慌感,到時你們不要留在園內,要盡快離開,否則,會擾亂我們的管理,也不符合幼兒園的慣例。但我還是沒有離開。因為我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到底會經歷怎樣的恐慌,阿姨們對此會如何「管理」?當我懷揣著某種不安的心情,緩步離開兒子所在的大房間,就打定主意先不走,躲在窗外的一角,悄悄觀察一下房間內的動靜再說。
開始的一段時間,發現孩子並沒有什麼感覺,仍在一個人安靜地擺著積木。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我就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孩子左右環顧,突然發現不對勁,緊接著,他跳起來不顧阿姨的斷喝,在前後長達8米左右的兩個窗門之間發狂似地奔跑著,呼叫著:「爸爸!爸爸!」我看到孩子的眼瞳裡充滿了恐懼,還有說不清的慌亂神色。孩子就這樣來來回回簡直如同世界末日般地拚命狂奔著,呼喚著。而坐在一旁的阿姨,對此視若無睹,神情格外淡定。那一刻,我真想衝進去,抱起兒子就走。以後我每當憶及這一刻,心裏仍覺愧疚不已。我不知道美國幼兒園的阿姨會不會聽任孩子和父母之間出現如此近乎殘忍的一幕。畢竟,在年僅兩歲多的孩童的世界裡,滿眼只有近在咫尺的父母的呵護,而沒有任何陌生環境和冷漠面孔的恐懼經驗。
儘管陳光誠早已是成年人,但由此也可以想像,在他被美國使館的一大群人簇擁著送進醫院後,原先在使館內說好的會有美國官員陪同在側的承諾,一到黑夜來臨,忽然一下子全都不見了蹤影,這叫陳光誠怎能不感到心慌呢?這是人類的正常心理,一點也不奇怪。所以陳光誠的恐慌,我完全可以理解。正如美國戰爭片《紅色機尾》(Red Tails)中的黑人英雄飛行員在與戰友的對談中所說的一句話:「每當我蓋上機罩,我就有一種像是為自己蓋上棺材蓋一樣的感覺。如果有誰對你說,他不怕死,那只能說明他是在撒謊。」
這幾個星期中,陳光誠所走過的路,就是一條越獄——自由——再重新面臨越獄的過程。雖然我沒見過陳光誠,但我感到他的少有的淳樸,少有的真誠,與這個國家的統治性格是完全格格不入的。因此我百分之百地贊成他赴美的決定,早日實現他渴望自由的夢想。為了他自己過上像正常人那樣的生活,也為了他的孩子們從小就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享受到快樂成長的人居環境。
二
陳光誠事件發生後,中國官方的邏輯居然是,美國政府必須為保護一個中國弱勢的安全而道歉!對此,湖南湘潭大學副教授李開盛在微博呼籲:「美國,你這次無需道歉!該向中國人民道歉的,是某個政府和某些人!」他直指:「真是空前的無恥!一個盲人被長期非法拘禁、最終不得不藉助國外使館來保護自己時,我們的外交部卻罔顧事實,宣稱中國是法治國家,厚顏無恥要求公民遵守憲法和法律!」
當代德國著名的哲學家古斯塔夫? 拉德布魯赫在其所著的《法律智慧警句集》一書中有一句引自奧古斯丁的名言——「國家一旦沒了正義,就淪落為一個巨大的匪幫」。在奧古斯丁看來,國家和法律是與正義不可分離的。他指出,在沒有真正正義的地方,法律是不可能存在的,國家也會淪落為匪幫。因為國家的基礎是正義,而這種正義只能憑藉法律來體現。如果國家喪失了正義,也就失去了真正的法律,因而國家也就喪失了真正的特徵,它便與強盜無異。一句話,國家立國之基礎在於個體權利至上與每個個體權利的平等。這裡面一是真理,一是正義。
無怪乎網民忍不住要向美國人如此呼籲:「在專制國家,美國使領館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希望美國將在中國的領事館派駐到村一級!」這看起來幾近戲謔的一句調侃,卻真實地反映出哈維爾所稱「無權者的權力」意義上的終極吁求。
那天下午,陳光誠在駱大使等美方官員的陪同下,走出使館時說出的第一句竟是——「我自由了!」請記住,這是一位在中國法律範疇內早已不是「犯人」的陳光誠所發出的由衷感嘆。如果在中國的土地上,看似「自由了」的陳光誠依然要為贏得「自由」的權利而亡命掙扎,那麼,誰又真正有資格說自己是自由人呢?
三
從陳光誠的身上,我們看到他彷彿集中了山東人所有的地方特質。古人曰,魯人身處內陸,觀念相對保守,生活比較儉嗇;粗獷豪邁有餘,圓滑精明不夠。山東人講義氣,很實在,忠厚、爽直,胸懷坦蕩,無所顧忌。
山東人更重倫理,崇禮儀,忠孝傳統理念遺傳得最為深厚。這一點從駱家輝描述他那天離開大使館的前一刻表現即可看出。當他聽到只要去醫院,便可立刻見到鍾愛的妻兒時,他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對駱家輝大使說道:「走!」
但陳光誠畢竟是只是一個耿直維權的農民律師,不可能洞穿政客們精於利益最大化的政治盤算。好在有朋友們的提醒,他及時改變了原來「留下來繼續戰鬥」的豪情壯志。顯然,他的朋友之勸是對的。他即使留下來,也不可能幹得成什麼事情。
而就是這樣一個如此淳樸得近乎單純的山東盲漢,當局卻恐懼到需要派上百人乃至上千萬維穩費用,才得以讓自己睡得安穩。對此奇特的「國情」奇觀,我發現連一向不關心時政的網友,也不由發出無法理解的慨嘆:「一個沒有任何心機的樸實農村律師,而且還是一個瞎子,當局究竟是怕他什麼呢?這個問題誰能回答?」
但如果反過來看中方的策略,也實在是極為被動且愚笨之至。用警察的強權,雖然可以制止國內外所有探視人群的進入,但這只會進一步加深美中官方之間本來已經達成的諒解鴻溝,同時也會繼續加倍放大他們不願意看到的、由陳光誠一個人產生的巨大影響力。
這也像著名畫家陳丹青所講的一樣,政府在這類事上,本來是可以有多種選項進行選擇的,但往往「我們的政府」會選擇其中最為愚笨的一項。他在珠海演講時提到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一事。就說政府對此的反應,除了極大的震撼就是極大的恐慌。封鎖一切消息來源,阻止劉太去領獎。結果事實上等於是進一步在國際上放大了劉曉波獲獎的影響力,同時也從反面向整個世界宣告了劉獲獎的正義性。陳丹青畢竟在西方呆了18年之久,既瞭解西方人的思維,也非常瞭解中國的體制性痼疾。
現在陳光誠經此事件,已經成了全世界都在密切關注的中國盲人。儘管中國當局不想順應美方的「意圖」和陳光誠的意願——赴美「休息」和「留學」,但目前中國的處置應對,反使自己的處境分外難堪,放也沒有多少「臉面」,不放則更失「臉面」。於是只好一味拖下去,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直到在外交上拖不過去為止。也只有臨到那一刻,陳光誠的願望才會終於得以實現。
四
不論是對陳光誠的處置之言而無信,還是對劉曉波榮獲諾獎之應對無策,中國的統治集團內部都顯示出含有濃烈的個人色彩。相對於胡趙時代的隱性進步而言,當下的統治形態,則明顯是在步步為退。眼下的中國,不管是對待弱勢的關注,還是對強勢的放縱方面,都沒有看到從制度轉變上實行縮小分化的努力,反而在一步步擴大著驚人的貧富差距,也加劇著官民之間的斷裂、對立和衝突。從民間流行的順口溜,也可管窺時下民情洶湧和民智已開的狀況:「他告訴我人人平等,自己卻吃著特供;他要我勤儉節約,自己卻代表國家坐頭等艙;他要我熱愛祖國,自己卻把家人存款轉移到海外;他要我尊老愛幼,自己卻捨不得為孩子購買校車;他要我團結友善,自己卻對一個盲人拳腳相加;他要我樹立社會主義榮辱觀,自己卻私下微博直播開房……現在你知道什麼叫雙重標準了嗎?」
為了維護這樣一個「雙重標準」下的穩定局面,只得締造出這樣一個是非顛倒的年代:「城管干了警察的活,公車干了公交的活,小偷干了紀委的活,醫生干了殺人犯的活,專家干了趙本山的活,軍人干了歌唱家的活,教授干了生意人的活,二奶干了臥底的活,網友干了偵探的活,微博干了媒體的活,乾爹干了男友的活,女明星干了三陪的活,男貪官干了牛郎的活。」
於是,現在官方的主流聲音,在老百姓眼中,純粹成了必須「反著聽」的弦外之音。如《北京日報》和《環球時報》在針對陳光誠事件上,民眾看到「一說駱家輝的不好,就感覺,居然還有駱家輝這樣的好官!如果朝廷批判某個人,那在我心目中,這個人一定是一個好人;如果朝廷說某個人是一個雷鋒似的好官,那這個人在我心目中,肯定是一個壞人。」
透過陳光誠的孤島現象和民智漸開的甦醒變局,我們隱隱會看到某種希望的曙光正在臨近。「天朝垮臺前,利益集團已丟盡了它的臉」。那麼,什麼是獨裁統治崩潰的臨界點呢?當人民不再恐懼,也不再相信謊言,那就是獨裁統治行將崩潰的臨界點。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