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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有沒有檔案?

作者:誠言  2012-01-15 13:0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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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毛澤東時代的人大都知道,任何一個體制內的活生生的人都要被紙和墨這兩樣死物質構成的檔案一輩子牢牢地管著,由其決定命運起伏生死榮辱。這是國家、組織、政府、單位管理人的最直接最有效最有力的一種手段。對不少人來說,檔案是暗中的攝像頭,是陽光下的哈哈鏡,是一生順風的通行證,是時時碰壁的判決書,是如影隨形的鬼魅,是盤旋頭頂的魔杖,是決定飛舞中的風箏起飛降落的那根細線,也是人生終了蓋棺論定時再繪最後一次臉譜的五彩顏料。有多少成績驕人的考生因檔案中出身一欄的地富成份,還未進入考場就已注定等不來錄取通知;有多少立志報國的青年因被人在檔案中點了「眼藥」,至死都不明白為何當兵無望招工無門。滿腹經論的學者會因「反動思想」記錄在檔再不能發表一字論說,學有所成的專家可能會因「海外關係」一欄填了舅父的名字而被「控制使用」終生。長期分居的夫妻雖然單位同意調動但上一級組織不發檔案只能隔山隔水苦苦相望,多年右派在改正時因檔案中查不到原始處分文件只有哭笑不得悲嘆造化弄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檔案導演了人間多少悲情戲苦情戲?只有天曉得!

我第一次聽說「檔案」這個名詞是在1960年讀初二時。班主任劉某是個一貫以「黨是偉大的,我是黨派來的,不聽我的話你們想想是啥性質?」對我們進行啟發教導的青年教師。在因飢餓造成早操體育課都停下的情況下,我們班開荒種糧種菜的「勤工儉學」活動抓得格外緊,萬一他覺得有不遂意的地方,就大講特講「每個人的歷史都是自已書寫的,都要記錄在案的。」由此,我不僅是懂非懂地記住了那個有點哲理的「歷史說」,也朦朦朧朧地想見到有一沓把我們一言一行「都要記錄在案的」檔案。(後話:劉老師不久下放到同一座縣城的一所小學,兩年後因姦污少女判刑八年,最後的消息是有同學說在他老家看見他拉板車。)

我第一次與檔案的風險擦肩而過是文革初期省委工作組進校不久。一天,年長我三歲的好友李玉華同學搶著撕開了《湖北日報》寄給我的一個信函,以為是用稿通知,誰知,卻是退稿。一篇是《清官總比貪官好》,為當時被臭罵為「封建專制社會忠實衛道士」的海瑞、包拯辯護;一篇是《「清清白白做人」沒有錯!》,針對把「毒草」影片《舞臺姐妹》中女主角竺春花說的「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唱戲」定性為「不要反對黨的領導」進行爭鳴。後文中自認為最有力最精釆的一句反駁詞是:「在這些批判者眼中,難道接受黨的領導就不能‘清清白白做人’嗎?」當然,我的文章很幼稚,當然,人家也不是誠心搞「學術研究」。李友的一句「你咋寫這樣的文章?工作組發現了還得了?裝入檔案你一輩子都爬不起來了!」的呵斥使我心頭直冒冷氣。假如《湖北日報》像後來李九蓮的軍中男友一樣逕直把稿件轉寄給校系黨組織,假若李玉華為了立功直接向工作組告發,我會是啥下場?再假若《湖北日報》自己銷毀而不退給我由我自己處理,我會不會在一次次「靈魂深處鬧革命」「狠鬥私字一閃念」的鬥私批修中沉不住氣而主動交待?都很難說。所以,我對那位(些)未曾謀面不知姓名的編輯同志至今心存感激,對李玉華同學仍然時時懷念!(他已去世八年,願他在天國亦能感受我的心意。)當工作組很快狼狽不堪撤出校園之際,各系都掀起了大規模的搶、燒「黑材料」活動,被整師生都怕這些材料裝進檔案成為一輩子壓在頭上的黑鍋。如果那兩篇稿子沒到我手裡,說不定也會加入他們的行列。理所當然,這批師生以後率先當上了造「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反的造反派。

我第一次直接接觸檔案是在「清理階級隊伍」時。1967年,我班根據系裡安排,「內查」舊社會曾任職「會計課長」的毛教授是怎樣為反動政權效力、盤剝人民的?在面對面審訊時他一臉苦愁地說道:「你們以為‘課長’是多大個官呀?我哪有那大的權力」?「課長」是多大的官?我們也不懂。看到毛教授窘迫的樣子,擔任記錄的我和主審的許君相視一笑,只好作罷。1968年,「工人、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進駐我校後,立即掀起了更有威力的「清查」高潮,更多的檔案轉交給校、系兩級專案班子。我校安然渡過造反、奪權,「三結合」階段的老革命領導幹部林校長終於抗不過「領導階級」的施壓,在一個黑夜臥軌自殺。據悉,自殺的原因,就是從檔案中發現了他當過「工賊」的線索,逼他「坦白從寬」。這位慘死的沒有民憤、和藹可親的校長文革後才得以「平反昭雪」。

我第一次明明白白「自己寫自己的歷史」是大學畢業搞鑑定之時。在此之前,檔案中的「歷史」哪些是自己寫的,沒人知道。連高考成績對自己也屬「機密」,被組織上只記載在檔案中秘而不宣。畢業鑑定分四大塊:自我總結,自我鑑定,群眾鑑定,組織鑑定。自我總結、自我鑑定都要在小組會上進行評議,否則無效。我在念完自我鑑定同學們還沒開腔評議時,臨場旁聽的女教工易某某馬上說,根據你的表現,不能寫上「對偉大領袖毛主席有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這句話。易某某文革前就是我班「政治輔導員」,(算班主任吧)文革初期也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後來我班造反派得勢後並沒有像有些班那樣搞清算,她一直當她的逍遙派,與我們班井水不犯河水。經過「一打三反」,她彷彿以勝利者的姿態又「重新殺回來了」!「對毛有感情」看似句套話,可在當年,寫不寫上卻非同小可呀!心想,這個三十多歲白白胖胖貌似溫柔的矮個子女人何以變成了一個心地歹毒的女巫?對她曾有的敬意頓時全無,當即臉紅脖子粗地和她爭執起來,並全然不顧造反派已整體倒霉的大局勢,搶白她:「你憑什麼這樣說?你當時整同學們的黑材料抓右派還有理了」?在相執不下的當兒,佔領了我們班「上層建築領域」的工宣隊員老王聞聲趕過來宣布:「對毛主席有深厚的階級感情是個非常高的標準,任何人都不能說做到了,這次自我鑑定,一律不要寫上這句話!」不知老王的這個判斷出自於上層對知識份子的整體評價,抑或是他個人看法,總之還算靠譜。連毛澤東幾十年最好的學生最親密的戰友一年後就棄他而去哩,何況跟他搭不上一句話、日子過得苦巴巴的臣民,咋會有那麼豐富的感情花到他身上?雖然跟易教工戰了個「平手」,但首次「自己親自寫歷史」就出師不利的遭遇使我至今耿耿於懷。

正因為與檔案的交結太深,前幾天在毛澤東出生118週年的前後,當看到網上又一排愛毛頌毛顛覆人生記憶的惡浪湧現,不禁很自然地想到,「新中國」拿工資的人都有檔案,甚至無業可就的大學生無處拿工資也有檔案放在「人才交流中心」(好個吉祥的名字!)保管,拿國家行政二級工資(據毛說最高的行政一級工資讓給了「先烈」)的「偉大領袖」是不是也有一套個人檔案呢?如果他有檔案,那麼因定論不清爭吵不休造成的種種麻煩混亂和群體分裂不會大大減輕嗎?我們的社會豈不更加和諧?

比如:在開始參加革命的「招工」表上,他就如實填上他家的「成份」,很可能一時會遭到「全世界無產者」才夠資格「聯合起來」的組織的拒絕。經此挫折,他在主政後一定會反感「血統論」,一定會不搞盛行多年的階級路線和實際中對「黑五類子女」的歧視政策,落實掛在他巨幅畫像旁邊的那條大標語——「全國人民大團結萬歲!」那麼,建設「新中國」的人氣會更高,力量會更大,成就會更輝煌!

不知是好事多磨還是多難才能興邦,人們經過三十多年的實踐又發現,單純的經濟改革雖然帶來了經濟的畸型發展和繁榮,但由於毛留下的政治體制未根本觸動,毛藐視法治的思想未予鏟除,毛的專制思想及專制言行仍大有市場,毛的「大躍進」思維、大援外行為影響仍深,毛髮動的文革沒受到徹底清算等等原因,經濟發展直朝權貴資本主義的歪路上滑去。政治改革舉步維艱,發展成果難以全民共享,社會矛盾日益加深,自然環境道德環境愈發惡化,民主、法治、科學發展、社會公正和諧仍然是夜空中需要人們仰望的星星。而極左派聲聲讚美文革、謳歌大救星、回歸毛時代的喧噪又為凝聚人心推動中國走向進步平添了重重阻力。至此之際,我不由遐想,假若毛澤東也有一套像常人一樣管理的檔案,事情哪會這樣麻煩!

假若毛澤東也像我們一樣在檔案中逐年記上所做的大事,隨便說一件吧,1949年他親赴莫斯科與斯大林簽訂共計八條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無條件承認外蒙古獨立,取消國民政府關於外蒙的不平等條約」(第一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承認海參威(包括海參威所轄之郊區)是蘇聯固有領土」及「承認」江東六十四屯、新疆北郊是「蘇聯領土」(第二條)這一件事,就足以讓歌頌毛是「偉大的民族英雄」、攻擊追求自由民主人士為「賣國賊」「帶路黨」的毛粉們再羞於出口。

假如毛澤東也像我們一樣把重要言論記入檔案中,僅只「要冷靜,不要到前線去充當抗日英雄,要避開與日本的正面衝突,繞到日軍後方去打游擊,要想辦法擴充八路軍、建立抗日游擊根據地,要千方百計地積蓄和壯大我黨的武裝力量。對政府方面催促的開赴前線的命令,要以各種藉口予以推拖,只有在日軍大大殺傷國軍之後,我們才能坐收抗日成果,去奪取國民黨的政權。我們中國共產黨人一定要趁著國民黨與日本人拚命廝殺的天賜良機,一定要趁著日本佔領中國的大好時機全力壯大,發展自己,一定要抗日勝利後,打敗精疲力盡的國民黨,拿下整個中國。」(一九三七年八月在陝北洛川會議上的講話摘要)的一段話語,就足以說明毛澤東是怎樣「愛國」、怎樣被「歷史選擇」的;假若人們及時聽到了「建政後,考慮到洋人國家大都制定了憲法,以及中國知識份子還沒有完全成為黨的馴服工具的情況,為了改造和教育人民群眾,鞏固黨的領導,還是要制定憲法的嘛。制定憲法,本質上就是否定黨的領導,在政治上是極其有害的。」(1954年,在憲法討論會上的發言)這段「最高指示」,就會洞悉我們國家實現法治社會為什麼會這樣艱難。

假若毛澤東也像我們一樣在年終總結中及時總結教訓,那麼在「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已造成險像環生之後,就不會再固執地開展反「右傾」運動,餓死的老百姓就不會有三千多萬,毛的忠實擁躉也用不著在半個世紀後再煞費苦心地為之作無罪辯護。

假若毛做自我鑑定時也像我們一樣要接受同事們的評議,那麼他背著領導集體擅自支持姚文元批海瑞罷官的自由主義一定會在1966年底被揭發,他的秘書田家英就不會在對他提的三條意見未來得及說一個字就無奈自殺,三老四副正常的評議就不會當著什麼「二月逆流」,林彪的一個尋常發言就不會被打成「反黨綱領」,鄧小平轉交劉冰一紙建議的善舉就不會再讓他搞一場全國性的「批鄧」,葉帥對文革全面的正義批判也用不著延遲到他死後,就不會有十年內亂十年倒退,毛左們也很可能無充分資料去論證「文革」的什麼「正義」與「錯試」、「啟發」和「意義」!

……

總之,由於毛澤東沒有檔案,造成的空白、缺損、遺憾實在是太多了,簡直是書不盡書!僅從毛澤東不設檔案及只他一個人能拿稿費、生命終了還擔任多項職務、他在困難年代的奢侈萊譜展覽在韶山、他的豪華行宮遍及於國中、他的特製煙代號是132、他的專用瓷密碼叫7501等等連官方也不掩蓋的大量事實,就足以證明毛左們宣揚的毛不特權不腐敗愛民親民是多麼自欺欺人!至於他們是發自內心地愛毛擁毛還是欲圖借屍還魂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人們也會細細掂量!

當然,毛澤東沒有檔案的損失也不是不可彌補的。當年少奇被剝奪了自寫檔案的權力、只能任由毛澤東指派手下在其歷史上信筆塗鴉之時,曾憤懣而又自信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毛澤東走進了歷史,但歷史還在延續,人民還在生存。今天,我們有必要站在國家、民族、人民的角度,跳出左右之爭、黨派之見的小圈子,用民主、科學、人權、法治的先進理念再次審視毛澤東的主要言行及其社會實踐社會效果,為毛澤東補寫一份檔案。庶幾,才可以補上毛澤東的人生缺憾,才可以統一認識凝聚人心,才可以端正改革開放的航向,才可以推動中國走向光明美好的未來!我相信,曾提出「我死後,看你們咋辦?」疑問的已故「領袖」若有在天之靈,一定會以「博大」的胸懷「寬宏」的雅量,默認這個他無法看到的回答。

(本文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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