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讀字典

讀字典而不是查字典是40年前的事情了。在下鄉插隊的行囊裡匆匆塞進去一本《新華字典》,沒想到它竟成為在農村幾年除去紅寶書之外的唯一讀物。農村人樸實直白,他們衡量人文化水平高低的唯一標準就是看你能認得多少字,而且所詢問的都是一些旮旮旯旯的疑難雜字。比如你正在田裡除稗草,他們會問你除草用的「耥耙」兩個字該怎麼寫?吃飯時會問你「瓠子」怎麼寫?拔草時會問你土話「薅草」的「薅」是哪個字?這些事情雖然我們天天干天天說天天吃,可卻不知道它們的寫法,因為我們在城市所喝過的墨水只是老師教什麼就學什麼,書上印什麼就念什麼,與這廣闊天地裡的現實生活是格格不入的。於是我們便拿起字典現學現賣,一一回答農民們所提出的各種冷僻俗字,真沒想到這本1962年版的黃皮硬裝、定價才9角錢的《新華字典》,會給我們這幫子知識青年掙足了面子。

以後全村人都知道了我有一本包羅萬象、無所不容的字典,常常有人跑到我們住處來翻看,學生娃子在課本上有了鬧不懂的字詞,也會跑來仔細地查找。生產隊長在字典上查到一個「閂」字,大腿一拍恍然憬悟:「門上橫著一條槓子就叫閂,這字造得真絕呀!」逢到天陰下雨不能出工或無事可幹的時候,我們幾個知青就拿著這本字典互相讓對方猜字來打發時光。有一個知青絕頂聰明,把字典讀過三遍便基本能記住,無論你寫出再偏僻再少見的難字,他都能立即隨口應答。以後,當他知道了這本《新華字典》只收了常用的8000多個字,而有一本沒見過的《康熙字典》卻收有4萬多字後,馬上表現出一臉懊喪,悵然若失說:「讀了3年才認這麼點字,認完4萬多字該用多少年?早知道這學問太深倒不如不讀了。」

一次,一個上高小的學生娃子把字典借去後一個多月都沒還上,我們懷疑他有了覬覦之心,便去找他的父親索要。這位父親拿來一個小布包,裡麵包的正是那本字典,並連聲說:「孩子小,不懂事,你們別見怪。」幾年後我們要返城當工人,臨行前行囊裡塞滿了老鄉送來的土特產,而那位父親又囁囁嚅嚅地問可不可以把字典留給他兒子作為紀念。我一想,當了工人便從此衣食無憂了,還要這撈什子字典做什麼,便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那孩子把字典捧在手裡看了又看,再深深地鞠躬,最讓我們難忘的是他臉頰上掛著的竟是兩行盈出的淚水。

現代人是無法理解我們當年讀字典的趣味的,眼下所謂的讀書能豐富業餘生活,也與古人「有病方吃藥、無聊才讀書」的心態相去不遠。儘管今天我能夠坐擁書城,好像怎麼也找不到當年讀字典時的那種幸福感覺,也許這種幸福感早已連同那本字典送給當年的那個學生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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