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雜談 :齊如山去臺灣 龍應臺到大陸

民國37年,1948年12月,73歲的齊如山居然在北平混上國民黨撤退的貨機,經過上海,流落逃亡到臺灣。

生於1875年的齊如山,曾經在同文堂學習德語、法語,到過歐洲,參與過推翻滿清的辛亥革命,後來專門從事戲劇與民俗研究。他為梅蘭芳寫作改編了40多個劇本,策劃並陪同梅蘭芳訪問了日本、美國等國。他對傳統京劇的貢獻是經典性的。

齊如山離開神州後,我來到了大地。在沒有齊如山的地方,在沒有「神」的州,在精神的牢獄、知識的廢墟,我居然過了50年的時間,走過了50年,才知道齊如山,才重識齊如山。

單就這一點,齊如山去臺灣,臺灣人是幸運的,沒了齊如山的兩代大陸知識人是可憐的。對此,臺灣人知道他們的幸運,大陸人感到了他們的痛苦嗎?

齊如山去臺灣,帶去了什麼?

齊如山去臺灣,帶去了對於自由的追求,對專制的厭惡!

我常常為此驚嘆,一個73歲的人,居然敢離鄉背井、重開生路,這是何等的勇氣和魄力。73歲的人往往是氣息奄奄、朝不保夕、精神早已經衰竭,可齊如山居然走了。單就這一點我倍感敬佩,不知道到73歲時我是否還有這種選擇的勇氣,更傷感當初60歲的陳寅恪卻心存善念、僥倖。曾經有能與齊如山相比的人是陳夫人 ──唐曉瑩女士。可她為了夫君留在了大陸。當然儘管如此,對陳寅恪我是由衷的敬佩,他同樣是人所不及的,如司馬遷那樣,為一個不去,卻用血淚寫出了百萬字 的《論再生緣》、《柳如是別傳》。

齊如山去臺灣,在去臺灣的路上,在去留途中的上海,留下了他的思想。他對勸他留下來的梅蘭芳留下他對共產黨的看法、對京劇的認識。當時的梅蘭芳不會料到,此去經年,等待傳統京劇的竟是深淵地獄……

齊如山去臺灣,中國傳統文化逃亡到了臺灣。

是齊如山協助梅蘭芳在五四後徹底西化,在妄自菲薄的年代,使得中國京劇的真正藝術價值被國際社會所認識、所推崇;是齊如山在二十年代、三十年代承前啟後地 探究了京劇的淵源,展示了京劇自身的瑰麗,自己獨有的特色;是齊如山,在這個轉折年代,在不僅兩次大戰戰火紛飛,而且東西交錯的天翻地覆的混亂中,如一座 橋樑銜接了中國的傳統與現代,如一座高山,為當代中國人留下了楷模。

人稱齊如山是中國的莎士比亞,可我覺得應謂:是否莎士比亞能如中國的齊如山。

齊如山不僅編寫了40多部梅蘭芳演出的劇本,而且對京劇有著通古今、比中外的研究。

齊如山認為,和西方的歌劇相比,京劇無一處是「寫實」的,「無聲不歌,無動不舞」,處處是舞蹈,字字帶韻律。這就是說在京劇中,任何一個舉手、投足、目視、轉身,都是舞蹈,任何吐字念白都是歌吟,最高水平的演唱是如敘、如訴,卻不是如「歌」。

按照齊如山先生的看法,在這種意義上,服裝、切末,都是寫意空間中的表達工具,就如國畫的毛筆、顏料;舞臺則提供了一個歌舞的空間,就如國畫的宣紙。

京劇不是用越來越多的材料,也就是用充斥空間和增加音響的方法來增加它的感染力,京劇猶如國畫,是全局的,倘若沒有好的布白,也無雋永的意味。京劇看來是 簡單的,可它卻是複雜的,即便是在荒郊村野的舞台上,它也是處處有規矩,點點有方寸,動靜有板眼。如果你把這一切改變了,那京劇就絕對不是京劇了。

給國畫加上濃厚的油畫底色、寫實的背景,給「三鮮湯」澆上黃油,世上沒有人接受這種審美和口味,可時下的京劇改革,或者說,二十年代以來半瓶醋們嘗試的改革,卻大抵如此,大張旗鼓地進入了京劇園地。

這種做法在當代大陸中國是無可厚非的,因為那裡的州沒有「神」,「劇」沒有「人」,本來就是為了政治服務的「宣傳」,可在臺灣,在齊如山去的臺灣……

齊如山去臺灣,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樓突然來了「紅燈記」。

臺灣的文化名人龍應臺記述了帶母親看「紅燈記」,龍應臺女士對樣板戲到臺灣的詮釋,細讀齊如山,讓我欲哭無淚!
半個世紀前,齊如山步入臺灣的足音,空谷再次迴盪。

那個齊如山半個世紀前逃之不及的大陸,突然成了一些自詡為臺灣知識菁英的人趨之若鶩的地方。是大陸社會變了,共產黨變了,神州有了「神」及傳統,有了自由?還是因為那個讓齊如山掩鼻、奪路而走的大陸有另外一番「魅力」?這世上有齊如山去臺灣,也有如蠅逐臭,如蟻附膻……。

到臺灣的齊如山雖然是逃亡到臺灣,可帶去了中國傳統文化、士大夫的氣節、對自由的追求。到大陸的龍應臺們帶回的是什麼呢?

政治是政治家的任務,如果知識份子也變得政治當先,精心考慮的是如何迎合某一政府,打擦邊球,那其實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不僅角色混亂,而且社會影響和政客們的影響也是不一樣的。連戰、宋楚瑜等政客們做的,採取的姿態,說的話,如果龍應臺們也如此,那結果是不一樣的!

齊如山去臺灣,龍應臺到大陸,《紅燈記》到寶島……,單是一個京劇,就留下了不盡的思索!◇

《新紀元》週刊第235期,2011年8月4日-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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