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搞情報工作的大多數沒有好下場」

放在歷史背景下的小說和影視劇，細節方面可以虛構，但大的方面必須尊重歷史。近來看電視劇《智者無敵》，感覺故事編得不錯，可惜大背景有悖於歷史真實。真實地反映抗日戰爭時期敵佔區的諜戰故事，目前時機尚不成熟。能夠公映的影視劇，說其胡編濫造毫不過份，甚至可以說其大多是刻意歪曲歷史、誤導觀眾的垃圾作品。

《智者無敵》講述的是中共情報人員與日本、汪偽和國民黨軍統三方勢力鬥智鬥勇，最終將日軍南進的戰略情報送給蘇聯，使斯大林放心地將遠東60萬蘇軍調到東線，由此改變二戰戰局的故事。其實，獲取日軍將發動太平洋戰爭這一戰略情報的是德國駐日本記者佐爾格和日本近衛首相的秘書尾崎秀實等組成的蘇聯間諜組織「佐爾格小組」，並非中共地下黨、日本駐滬憲兵司令部特別行動處主任中村功。獲取德國將進攻蘇聯的戰略情報的確有中共地下黨的功勞，但獲取並傳遞日本將南下對美作戰的情報，則與中共情報人員沒有關係。

電視劇以「佐爾格小組」被日本破獲為背景，將獲取日本南下戰略情報並順利送出的故事放到中村功頭上，也未償不可。但在描述日、汪、蔣、共四股間諜勢力的鬥爭大戲方面，就有點不分青紅皂白亂編一氣了。

1939年，中共中央命中社部負責情報的副部長潘漢年組建華南情報局。一兩個月後，日本也在上海建立駐華最高情報兼反間諜機關「梅機關」，首任機關長就是電視劇《智者無敵》主角之一的影佐禎昭中將，此人同時兼任汪偽政權軍事總顧問。而汪偽政權的特務機構「76號」，主要任務是協助「梅機關」破獲、打擊國民政府軍統特務機構。

在日、汪、蔣、潘四股間諜勢力中，日、汪其實是一家。國民黨軍隊是抗擊日本人的主要力量，1939年之前，國民黨軍隊已與日本侵略軍進行了六場大規模的殊死會戰，並正在進行動用數十萬兵力廝殺的第一次長沙會戰。潛伏在上海、南京的國民黨軍統特務機構無疑成為「梅機關」和「76號」的死敵。《智者無敵》讓國民黨軍統上海站站長端木星投靠日本駐滬憲兵司令部特別行動處主任中村功，並成為中村功的打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潘漢年的情報機構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先說說被譽為「孤膽英雄」 的「五重間諜」袁殊。袁殊的真實身份是中共地下黨員（介紹人是潘漢年），他通過豐富的人脈打入了中統、軍統以及上海青紅幫，後來結識了日本駐滬領事館的副領事岩井英一，成為拿日本津貼的情報人員。同時，袁殊還是蘇聯遠東情報局的特務。上海淪為孤島後，袁殊已是軍統少將，奉戴笠之命在上海成立了一個專門懲辦漢奸的秘密行動小組。在計畫暗殺「76號」副主任李士群的時候失敗被捕。李士群對軍統恨得咬牙切齒，正準備殺掉袁殊，而此時岩井卻出面將袁殊救出，此後袁殊便成為半公開的日本特務。

經過袁殊的引見，潘漢年在上海與岩井會面。對潘漢年、袁殊的真實身份，岩井當然一清二楚，「並為得以同中共情報首腦人物合作而高興」。之後，由岩井牽線，影佐禎昭在「六三花園」宴請了潘漢年，並就有關合作事宜達成共識。如此看來，電視劇中影佐禎昭為破獲中共間諜網而心機用盡的情況其實是不存在的。

在順利「打入」日本特務機關的同時，潘漢年的間諜網也順利地「打入」汪偽特務機關，代表人物是中共地下黨員、著名女作家關露。李士群曾對關露說：「你們不也反蔣嗎？我們是殊途同歸嘛！」可見，日、汪、潘三方的共同敵人是國民黨的軍統。可憐三面不討好的軍統，在電視劇中卻成了日偽的幫凶。李士群還要求關露引薦他親自面見潘漢年，潘漢年遂在胡均鶴陪同下與李士群夫婦見面，不久，李士群又邀請潘漢年在上海愚國路公館再次見面，並將日偽即將「清鄉、掃蕩」的消息告知潘漢年，希望新四軍有所準備，不要因此發生衝突。於是，新四軍提前撤離有關地區，成功地進行了一次反「掃蕩」。

1943年春夏之交，潘漢年在李士群的引薦下會見汪精衛。因事前並未有約，潘漢年無法先向延安請示便赴汪公館會見了汪精衛。汪精衛表示歡迎中共參加他主張的「政治議會」，建立「聯合政府」。潘答覆說，這似乎沒有可能，但願意將此意稟報延安方面。並表示新四軍主要圖謀自身發展，倘若將來汪需要轉圜，新四軍不會跟他過不去的。離開南京之後，李士群又引薦潘漢年在日軍公寓裡會見日軍華中派遣軍謀略課長都甲大佐，都甲告知潘漢年：日本方面目前最關心的是津浦線南段的鐵路運輸安全。只要新四軍不破壞這一段的鐵路交通，日軍則希望同新四軍之間有一個緩衝地帶。潘漢年表示：新四軍目前主要發展農村根據地，無意佔領鐵路交通線和其他重要交通據點。日軍方面要給新四軍有一定的生存條件，游擊隊就不會襲擊和破壞鐵路交通。會見後潘隨即返回淮南根據地，向饒漱石報告了只要不騷擾鐵路日軍就不會「掃蕩」根據地的軍事情報，但未報告其會見汪精衛的事情。這下我們該明白為什麼新四軍沒有一場像樣的對日戰役的原因了吧。

1949年後，據說中共中央對如何安排地下黨有過一個十六個字方針：「降級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潘漢年被安排為上海市副市長。1955年，高饒事件牽連到潘漢年，潘考慮到自己會見汪精衛之事一直沒有向中央說清楚，便詳細地寫出報告由陳毅轉交中央。毛澤東在報告上批示：「此人從此不能信用。」隨後作出了秘密逮捕潘漢年的決定，由公安部部長羅瑞卿親自組織人員執行。在被秘密關押八年之後，直到196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才以「內奸」罪名判處潘漢年有期徒刑15 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977年4月14日，潘漢年含冤去世，終年71歲。

受潘漢年案牽連，關露被捕入獄8年，身體備受摧殘，出獄後一直住在一間十平米的小屋裡苦度餘生。1982年3月，潘漢年得到平反，中組部也作出了《關於關露同志平反的決定》。幾天後，關露服藥自殺。死時身邊保存著一張愛人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寫著兩句詩：「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痴。」她的這個愛人，就是曾任外交部副部長的王炳南。抗戰勝利後，關露與當時是國共談判中共代表團成員的王炳南戀愛，周恩來夫婦認為兩人結合會對黨不利而表示反對，鄧穎超親自做王炳南的工作，說：「恩來和我反覆研究，認為關露是個好同志，但由於她的這段特殊經歷，在社會上已經造成不好的名聲，群眾以為關露是文化漢奸，而你又是長期搞外事工作的，群眾都知道你是共產黨。如果你們兩個人結合，將會在社會上產生不好的影響。」於是，一對戀人從此參商永隔。

潘漢年被捕後沒幾天，袁殊也被捕了，一直被關押到1975年，在獄中長達20年。1987年11月26日，袁殊病逝。

1955年，已感到政治危機來臨的潘漢年曾對袁殊十分傷感地說：「凡是搞情報工作的大多數沒有好下場，中外同行都一樣。」什麼原因，潘沒解釋，大概是因為他們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