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穩的鬧劇,赤腳律師的悲劇

二○○五年底的《亞洲週刊》選出十四名「中國維權律師」為年度風雲人物。這十四個人包括了高志晟、莫少平、滕彪等知名維權律師,不過「維權律師」只是個泛稱,不少被選入者不具律師資格,被稱為「赤腳律師」的陳光誠是其中之一。

山東臨沂鄉下一個盲眼殘疾人,讓中國政府上上下下坐立不安。每天二十四小時監視,不讓出門,不讓打電話,不讓訪客上門──雖然法律上他是完全自由的無罪之身,中國政府卻為他花了上千萬人民幣來「維穩」。

他的名字叫陳光誠。二○○五年底的《亞洲週刊》選出十四名「中國維權律師」為年度風雲人物。這十四個人包括了高志晟、莫少平、滕彪等知名維權律師,不過「維權律師」只是個泛稱,不少被選入者不具律師資格,例如法律學者許志永,被稱為「赤腳律師」的陳光誠也是其中一位不具律師資格的風雲人物。

現年四十歲的陳光誠,幼年生病而眼盲。盲人學校畢業後到南京修習中醫,因為當時中國只有兩所大學收盲生,而且都是學推拿中醫。陳光誠回到山東之後,靠廣播法律課程自修。雖沒有律師資格,靠旁聽來的法律知識,足以把中國從中央到地方政府搞得雞飛狗跳。當他發現法律規訂盲人可以減稅、坐地鐵不用錢,他就去抗爭維權。山東鄉下農民遇到法律問題,城裡律師既不願接而農民也沒錢聘。陳光誠就義務提供法律諮詢,幫助他們爭取權益,成了「赤腳律師」。

二○○四年底,臨沂市為推動計畫生育,下令用強制手段進行結紮、墮胎。甚至半夜強進民宅抓人結紮、墮胎,不從者動輒打人、關人,甚至親屬都連坐受罰。超出計畫之外所懷胎兒,不論幾個月都強制墮胎。陳光誠與妻子袁偉靜調查了臨沂「暴力計生」案例,他和民間維權團體、律師連絡,共同介入調查,提供受害者法律協助。事件引起中國媒體、網路的廣泛聲討,最後中央不得不介入。

中國著名公民運動者、《壹報》負責人翟明磊月前為文回憶當年「暴力計生」維權的故事,非常生動地刻畫出陳光誠投入這場運動的的心情。翟明磊描繪他們在上海開會商擬臨沂「暴力計生」的維權策略,「講到臨沂暴力計生株連九族,一人計生,全村受牽連,整個村為躲避抓人,全村躲到田地過夜,講到懷孕六個月的孩子被殺死,講到學習班的打手們摳著婦女的肋骨把她提起,講到女鎮長用高跟鞋根的尖子踹老漢的腿,血洞連連時,我們把這些惡行述說時,有些憤怒,但還是說得很溜,彷彿在說著維權的學術案例。 ……我一回頭看到光誠已淚流滿面。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心靈的麻木。」

陳光誠犯了中國官方一個禁忌──他連絡海外媒體揭發「暴力計生」的真相,《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BBC、Newsweek、共同社等等國際媒體都報導了中國暴力計生事件。「家醜外揚」是中國官方最不能容忍的事。○五年九月,陳光誠到北京與《時代雜誌》記者談「暴力計生」問題,隨即被山東警察逮捕,帶回臨沂家中長期監視軟禁。隔年三月,他被警方從家中帶走,與外界失去連絡三個月後,家人才收到被拘留通知,八月間,陳光誠被以「故意破壞財物罪」和「聚眾擾亂交通罪」這兩項荒謬的罪名請訴,最後被判處四年三個月徒刑。

服滿刑期陳光誠才在去年九月九日被釋放。出獄後的陳光誠,一家人卻面臨比他入監時更可怕的處境。他和妻子遭到二十四小時監視,不得出門,不得有訪客,固網電話被切斷,警方在他家周遭幫上電波干擾器,行動電話、網路都不能用。

二月九日,以美國為基地的基督教關懷中國組織CHINAaid(對華援助協會)在YouTube公布了三段陳光誠與袁偉靜的訪談錄影。錄影中,陳光誠說自己出獄是「從小監獄走進大監獄」,他描述出獄當天被三輛車押回家,回到村口已有十幾輛車在戒備。回家後,每天村口、家門口都有人站崗,二十二人一組,一天三班。村口、街道、門口都有錄影機。錄影中清楚看到看守的人從牆外往戶內張望。袁偉靜則說,她父母來訪,公安幾次刁難才讓他們進門,一家人吃飯時,看守者大剌剌地登門入室,守在餐桌旁監視。跟外公外婆住的兒子受傷住院,警方也不讓袁偉靜去探視。夫妻兩人不能出門,伙食就靠陳光誠七十六歲的母親出去張羅。老母親身體不好、常走不動了,家裡也快斷炊。因為夫妻都被軟禁,也不能送小女兒上學,女兒就失學在家。

陳光誠入獄後經常腹瀉血便,現在也不准出門就醫。袁偉靜激動地說,警方總是故意挑釁,要刺激陳光誠。她自己也有壞的打算,她哽咽地說:「他們總會挑起事端,萬一發生什麼事,希望朋友可以幫我們照顧小孩。」聞之令人心酸。

翟明磊指出,一位鄉鎮幹部透露,這幾年編在陳光誠身上的維穩預算是五千萬,已用掉一千多萬。陳光誠入獄時, 官方不需要那麼多人防範袁偉靜,一些看守人員被告知將解雇,這些人就鬧事以保住工作。翟明磊指出:「這樣穩維費用的劃撥方式導致看守者盡力製造事件與麻煩,以保障維穩費用源源而來。而一旦加入維穩名單,從利益來說,這些部門只可能把這個名單不停地擴充,擴大自己的利益,這樣政府要維穩的物件無限量增加。這就是中國為何維穩費用越來越多,社會卻越來越不穩定的原因。 」

錄影帶流出惹火了臨沂警方,警方與看守人員當晚衝進陳光誠家中痛毆夫妻兩人。想像公安國保驚覺被一個「瞎子」耍了那種暴跳如雷,想像一群警察憤怒地圍毆一個盲人和他的妻子……。這個場景揭穿了「維穩」這場荒謬的社會控制鬧劇,也印證了陳光誠在錄影訪談中說:「不要看他們無孔不入,實際上他們非常空虛非常恐懼……領導整天坐立不安……。」當千萬經費,最終還是無法「維住」一個目盲赤腳律師的「穩」,國家的決策者難堪地面對這個結果時,不知道他會思考如何改弦易轍、建立社會和諧穩定的正途,亦或盤算著要進一步加碼維穩經費、擴大維穩的「經濟效益」?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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