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拖著步伐,手裡提著好幾個百貨公司的紙袋,嘴角微微下垂,臉上絲毫沒有購物後喜悅。一看表,八點剛過,坐進計程車丟下一句「玉宇荷莊」,慵懶的把頭靠在車窗玻璃,輕輕闔上雙眼-反正這個城市的計程車司機沒有一個不知道玉宇荷莊怎麼走。
車子走走停停,過了一下子,兩鬢微白的司機半抬頭看著鏡子對她說:「這位太太,前面民族路正在修路,怕塞車,我想走民生路,雖然遠一點但是比較快,好嗎?」
她仍然沒把眼睛睜開,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一聲:「隨便!」
此刻,她寧願自己是大海中的孤帆,任潮水載著她漫無目的的漂流。
司機又解釋:「呃-我是想-先跟您說一下,免得您以為我故意繞遠路。」
後座的她還是沒答腔。
「這都市喔,一天到晚挖個不停,可把老百姓給害慘了。妳看看我們開車的,這真是…」司機試著找話題希望不要讓空氣凝結住了。但是看她始終不說話,自覺沒趣,嘴巴也就閉上了。
車內頓時安靜下來,靜得可怕,靜得讓人無措。
司機不說話,但是她的眼睛卻張開了。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來往的行人、車輛,還有併肩漫步的情侶…。
就快到家了!
這些年來她對於「回家」的感覺,與其說討厭,其實更多的成份是怕!
自從先生在國外設廠以來,她開始害怕起家裡那種安靜,靜得可怕,靜得讓人無措-與此刻一模一樣的感覺!
也難怪,一個婦道人家,先生常年在國外,一年到頭相聚不了幾天。偌大的房子只有他跟兒子兩個人住,兒子一天到晚跟朋友到處開派對到處玩,回到家就窩進房間裡。自己的喜怒哀樂完全沒有人能夠分享,物質生活再富裕又如何?有時甚至覺得連想找個人說話都是一種奢望。
想著想著,忽然鼻頭一陣酸,她再度輕輕的閉上眼睛…
玉宇荷莊-號稱這個城市史上規模和耗資最大的造鎮計畫,建商在新重劃好的土地上蓋了幾十戶的豪宅,自成一個社區。社區的入口處左邊就是壯觀的造景,翠綠的草皮和假山飛瀑顯得氣勢非凡,水池裡幾尾錦鯉悠然的來回游著。石頭縫隙間,投射燈發出的光線,直射在對面的牆上,把嵌在羅馬石牆上的「玉宇荷莊」四個大金字照得閃閃發亮,默默訴說著一種尊榮,一種無可替代的質感。
一個精壯的中年男人踩著人力三輪車進入社區,濕透的汗衫已經貼上了他結實的身體,肌肉的線條隱約可見。路燈把他額頭上的汗珠照耀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鑽石,和牆上的四個金字彼此爭輝。駕駛座旁邊坐著他的老婆,這女人嬌嬌小小的,臉龐還算清秀,但是生活和歲月在那上面留下了太多的痕跡。他們載著半車的回收物品慢慢的在一棟一棟的豪宅間移動著。
他在路燈下停下車子,指著前面不遠的地上說:「你去把那些啤酒罐拿過來。」他自己則到另一邊搬來一捆舊報紙。
女人回來了,把一小袋鐵鋁罐放在車斗裡面。他把報紙放進車鬥,擦著汗,一邊說:「休息一下吧。」
計程車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司機轉頭向後座的月華說:「兩百六十元,謝謝!」
月華下車,從半開的車窗拿進去三百元給司機:「不用找了。」隨即朝三輪車-也是她家的方向走過去。
「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靜謐的夏夜裡,她的行動電話鈴聲同時喚起三個人的注意,車上的夫妻兩人同時轉頭瞧她一眼。
「餵…啊?怎麼又不回來?」語氣中隱含著被憐憫的渴望,兩道眉毛皺得都快糾結在一塊兒了。
「…好啦好啦,身上的錢夠用嗎?…五千哪夠呀?教你出門多帶點錢老是不聽!」
「…」她邊走邊說著電話,不期然看見女人拿起毛巾幫男人擦去額頭上的汗。這一幕,讓她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提著提袋,整個人定格了一般,她開始出神的看著眼前這一男一女。事實上她正好藉聽電話的動作以掩飾注視他人的不安。不再仔細聽電話那一頭兒子說些甚麼,只聽見男人問:「渴嗎?」
女人輕輕點頭,轉身從車斗的角落拿出一個家庭號鮮奶的舊瓶子,取下車架上早就擠壓得凹凸變形的鋼杯,倒了一杯水給男人。男人微微笑著,把杯子輕推回她的面前:「你先喝。」
女人喝完,再倒一杯遞過去,在他喝水的同時,她偷偷的打量著不遠處這位貴婦。看她打扮入時一身名牌,渾身上下散發出高貴的氣質,同時更清楚的注意到她的談話內容:「…你爸爸下午來電話說要延期了,下個月才能回來…所以你不要成天在外面亂跑啦…好啦。喔,對了,我幫你買了一件上衣,今天打折很便宜,才五千八,放你床上,回來記得試穿一下…」
月華講電話的同時,一刻都沒有停止注意這兩人的互動。
男人說:「走吧。」
「嗯!」
「等一下…」男人又停下來,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輕輕在女人的額頭上按一按,幫她把汗水吸乾,還順手理了理她額前汗濕的發。
「快走啦!」女人看見旁邊有人,臉上露出一縷少女般的嬌羞催促著。臨走,還回頭瞄一眼月華,她發現月華還在看著她,兩人眼光相遇,同時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回應了對方。
車慢慢離開了,兩個女人心裏都想著:「嗯…這女人的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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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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