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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五類憶舊連載(二十一)

作者:焦國標 編  2010-11-21 15:11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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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漢兒這輩子很冤    作者  曹登貴

我老漢兒(爸爸)這輩子很冤,但是我不敢把真相寫出來,怕他當年那頂反革命帽子又戴給我。我老漢兒算是個「知名人士」,千千萬萬的人都看過泥塑收租院,他就是其中那個槍殺貧下中農的形象。

其實,那根本不是事實。被槍殺的那3人是縣裡通緝的職業土匪,和劉益山是親戚。那天他們來劉益山家,還請裁縫來裁絲綢,量做衣服。附近的農民發現了他們,就跑到鄉公所報告。鄉長劉紹武立即召集人前去捉拿。那3個土匪都帶著槍,而且槍法很好,劉紹武不敢冒然進去,就叫我老漢兒先進去探虛實。我老漢兒穿著長衫子,把槍藏在衫子下。進去後,一個土匪看見了他,便伸手到口袋裡掏東西(後來證實是掏煙),我老漢以為對方掏槍,便馬上開槍。當場打死了兩人,一人逃出房外後,被外面的治安隊員打死。情況就是這樣。

1949年冬月我老漢兒因此事被抓了起來,後來查明那3個人的確是土匪才把他放了。這事本來同劉文彩毫無關係,但是劉文彩同劉益山有關係。劉文彩想買劉益山的地來修房子,或者拿房拿地同他互換,劉益山不干。劉文彩想軟化他,便給煙館、茶館、飯館打招呼,凡是劉益山來吃喝,不收劉益山的錢。但劉益山還是不干。

解放後,為了搞階級教育,把這兩件事扯到一塊兒,說打死那3個人是因為劉文彩要霸佔劉益山家的產業。上面指示當時的鎮長安海山把我老漢兒找去,說要搞個階級鬥爭展,教育下一代,要他承認自己是劉文彩的狗腿子,打死的3個土匪是貧下中農。之所以要打死他們,是因為劉文彩要霸佔劉益山的土地。

後來,他們又要我老漢兒去充當殺人霸產故事裡的泥塑模特。我老漢兒是個貧民,他當年與劉文彩也沒有任何關係,但解放前他參加過袍哥會,因此解放後給他戴了頂反革命帽子。我老漢兒害怕,只得按他們說的辦。上面威脅他:「你敢翻案就得去勞改!」他沒得法,只得充當「打死了貧下中農的劉文彩的狗腿子」。
我老漢兒後來為這事悔恨得很,最終他也沒有逃脫勞改的命運。

他去勞改是因為另一件事:說劉文彩莊園裡沒有水牢。1958年,劉文彩莊園被建為展覽館,展示地主階級的罪惡,我老漢兒也去參觀。當時參觀不要錢,後來要5分錢,現在當然很貴了,要50元。水牢故事出籠時,本地民眾議論紛紛,都說從未聽說過劉文彩家有過水牢。當年劉文彩家起火,鎮上去了好多人幫忙救火,我老漢兒也去了。火滅後大家又幫忙打掃清理,直到次日中午劉文彩請他們吃了飯才離開,所有的人都沒有看見那裡有水牢。

有人問我老漢兒:「曹二爸(晚輩喊他二爸),你當年在裡面進出過,裡面是不是真的有冷月英坐過的水牢?」我老漢兒說:「啥子水牢喲,這兒原來是劉文彩裝鴉片的貨房。」此事不久被政府知道了,當時沒有抓他。後來為了把議論水牢的事壓下去,殺雞給猴看,政府就把我老漢兒拿來開刀。他們罵我老漢兒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你龜兒,我們黨做政治宣傳,搞階級鬥爭,教育下一代,你倒來胡亂說,偏要說冷月英坐的水牢是鴉片館。你這是造謠!」

其實,文革時有人寫過大字報,說冷月英沒坐過水牢。這個人叫萬紅雲,原來是劉文彩長兄劉文淵家的廚師。解放後,萬紅雲有一次生病,打針打漏了,手上留下一道疤痕。後來要編劉文彩的故事,上面找到他,要他說手上的疤痕是當年劉文彩指使狗腿子打的,並為這個故事專門設計製造了一條彈簧鋼鞭。萬紅雲從此就進入了劉文彩收租院的家史演講組,到全國各地去做血淚控訴,成了僅次於冷月英的二號人物。
文革時兩派鬥爭,萬紅雲和冷月英各在一派。萬紅雲先寫出大字報,揭露冷月英不是劉文彩的佃戶,更沒坐過水牢。冷月英等人也寫出大字報,揭露萬紅雲手上的疤痕是解放後打針留下的。兩個訴苦明星互相揭短,鬧得安仁鎮人人皆知。

這事讓上面非常尷尬,後來他們考慮到冷月英的影響更大更重要,於是就把萬紅雲驅逐出家史演講組,又把收租院泥塑裡萬紅雲挨打的塑像撤去了。不過,那條專為萬紅雲訂製的彈簧鋼鞭卻被留了下來,編成了另一個故事。

萬紅雲只是被逐出去演講組,我老漢兒則是被抓進監。1966年5月份的一天晚上,上面派鎮上的幹部王明軒、李銀松來抓他,罪名是造謠,因為他說劉文彩家沒有水牢。當晚就把他捆送大邑縣公安局。他在大邑關了一段時間,不久縣法院就以造謠罪判了他15年徒刑。

八十年代,鄧小平上臺後開始平反冤假錯案。老漢兒去申訴,法院答覆:你這個事是搞重了,當時過左。於是,法院將他改判為5年。這個改判已經沒得實際意義,這時我老漢兒已經勞改14年多,馬上就要滿刑了。

我老漢兒出獄後,想不通,為一句真話就勞改15年。他去找縣法院,縣法院不理。他又到地區法院,地區法院也不理。他想到自己這一輩子實在冤枉,一時想不通,就在縣法院門前服了毒——吞的老鼠藥。那是1982年,他71歲。他死前曾對我說過:「你要為我申冤啊!」但是我不敢把真相寫出來,不敢為他申冤,我怕他當年那頂反革命帽子又給我戴上。

 

父親的遺著    作者  邢詒心

我父親是黃埔軍校十七期,參加過抗戰救亡,後在國民政府廣西高等法院工作。四九年共產黨接管政權後返鄉當教師,五二年鎮反時被抓。在內蒙古勞改五年,大難不死。那一批北上勞改的有幾千人,只有幾個人倖存下來,父親即其中之一。出獄後回原籍鄉下,一直以反革命分子的罪名監督改造近三十年。

父親在鄉村可謂牛馬不如,任人辱罵毆打,幾歲大的小孩子也可以侮辱他。鄉村的孩子學著鬥爭會上大人的口吻,見到我父親都會呼喊「打倒反革命分子邢谷雄!」有的孩子甚至向他投擲糞便、土塊。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每年至少被批鬥幾十次,貧下中農或工作隊幹部毆打他,民兵把他捆綁起來游村遊街。有一天,小學校長要我跟同學們一起參加大隊鬥爭五類分子大會。父親被幾名荷槍實彈的民兵押上鬥爭臺。大隊書記和治保主任宣讀強加於父親的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然後厲聲問我父親認不認罪?我父親只嘆一聲「冤枉」。幾名民兵在書記、治保主任指使下衝上鬥爭臺,手持木棍槍托,圍著父親一陣亂打。父親被打得嘴鼻流血,倒在台上。他們將父親雙手捆綁,用麻繩吊在半空。父親在鬥爭台上懸空慘叫,尿屎滲出褲子。革命群眾則在台下怒吼打倒父親的口號。不多久麻繩突然斷了,父親從幾米高處跌下,昏迷過去。我回家告訴母親,說父親死了。母親抱著我們兄弟姐妹痛哭,安慰我們說,父親不會丟下我們而去的。夜裡,父親竟真的爬回家,一身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雙腿已不能走路,靠雙手爬了幾公里山路。

三十年的勞動監督,對父親來說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們這些兒女慘受株連。我十二歲就失學回家務農,那時候我的感受是慘絕人寰,絕望人生。

鄧上臺後,我參加高考,走上新的人生路,後在廣州日報從事新聞工作十多年。八四年摘帽後,父親重新過上算是人的生活。上世紀九十年代,父親將他三十餘年的勞改生活經歷寫成書稿,真實地將中國大陸那段傷心的歷史記錄了下來。他要我們將來有機會將書稿出版,或者送給從事這方面研究的專家。我認為這本書稿有如下幾點歷史價值:一是鎮反運動的罪惡記錄;二是揭露了當年內蒙古勞改營關押幾十萬國民政府工作人員的內幕;三是地富反革命分子三十年農村監督勞動改造的斑斑血淚。

 

陪父親二勞改    作者  鄂一雄

父親是1949年參加革命的,湖北省軍政干校畢業後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隨大軍南下,一直到海南,後來隨部隊返回河南。1954年我3歲,隨母親到洛陽作隨軍家屬。在那裡,母親又生下一個妹妹,取名洛佳(洛陽安家),後又生了個弟弟,取名洛兵。生活平靜而又幸福,南方出生的我習慣了吃饃、吃麵條、喝小米稀飯。

1956年,部隊集體轉業。隨後,反右鬥爭開始。在我幼小的記憶中,爸爸好像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有一天,媽媽帶我們到一個農場看爸爸。他在那裡勞動,晒得好黑。1958年,組織上動員我們家屬返鄉,我們回到湖北天門縣的一個小鎮。離開河南前,爸爸與我、媽媽、弟、妹在照像館照了一張照片,並寫著「歡送王蝦貴(媽媽的名字)同志返鄉合影」。前幾年這張照片還在,近年幾次搬家,把這個珍貴的照片弄丟了。

父親被定為右派去了勞改農場,我們老家的軍屬牌子也摘掉了,媽媽不得不從新參加工作。她每月27元的工資根本養不活我們三個孩子,還有年邁的祖父祖母。因無錢治療,兩歲的洛兵夭折了。媽媽嚇壞了,忙將洛佳送給鄉下的姨媽,將我寄養在鄉下的外祖母家。

1961年挖紅薯的時候,父親來到天門鄉下,要將我接到他所在的潛江沙洋二農場二十中隊。外婆聽說我要走,流淚了。這三年我與外婆是在吃樹皮野草、吃糠中一起走過來的。父親刑滿後不願回鄉,要求留下來當農工,俗稱二老改。為了不與其他農工一道睡集體宿舍,父親想出一個良策,將我帶在身邊,這樣就可以分到一間獨立的住房。

那個住房其實就是一個看瓜的棚子,有十來平方米,門口種著各種蔬菜。夏天的晚上,一定要打手電筒筒回家,因為我無數次發現各種蛇躺在路面乘涼。房子是茅草做的屋頂,各種蟲子經常光顧我們的床,最讓人害怕的是蜈蚣常常從上面掉下來。有一次,一隻野狗在我們門前捉了一隻野兔。可是它不吃,而是將獵物放在地上,守在旁邊欣賞。我本能地上前去拿那野兔,野狗卻猛然向我扑來,前爪抓進我的大腿,一口又咬住我的胸部,當即鮮血淋漓。現在還留有傷疤,那年我11歲。

父親心情非常不好,脾氣很大,常常以酒澆愁,每月工資還不夠他喝酒。喝醉了就摔東西,經常無端把我打得頭破血流。他要我每天給他賺一元錢做酒錢,不然就挨打。

我那時讀小學四年級,每天凌晨4點鐘就起床,守在牛棚門口,等農場放牛出來。牛有個習慣,早晨一出牛棚就會拉糞。魚塘收牛糞,每斤一分錢。我每天必須完成一百斤牛糞才能賺到一元錢。一次我挨打後逃跑了,跑到一個由兩個勞改犯看管的瓜棚裡。他們收留了我,在那個窩棚裡呆了兩天。旁邊有個即將乾涸的池塘,我幫他們捉了兩腳盆泥鰍。還沒來得及吃,父親派的人就把我抓回去了。

有時早上撿的牛糞不夠,就只得到離農場很遠的地方去檢。一次我在離農場3公里的楊家灘檢了兩大簍子牛糞,由於挑不起,我將其中一簍子埋在路旁溝邊。將另一半挑回去再來時,發現竟被別人偷走了。我心痛地痛哭半天。後來又撿到同樣多的牛糞,我不敢再埋了,而是三步一歇往回走。3公里路我磨了整整四個小時。到養漁池一過磅,連皮107斤。天哪,那時我才11歲啊!

在勞改農場的四年中,我似乎沒買過鞋。每年從五一到十一,我是不穿鞋的,從早到晚都光著腳丫。有時被釘子、蚌殼剌破,但自己用尿一淋,在地下劃個十字,取十字中心的泥巴一糊,就止血了。一般不會發炎,幾天後就好了。過了十一,我就開始打草鞋。草鞋其實並不都是草編的。我平時就注意撿廢布片子,洗淨曬乾,以備編鞋。用布片子編的草鞋是逢市過節穿的,用麻編的草鞋是洗腳後穿的,平時穿的就是真正的草鞋。冬天穿的草鞋叫草窩子,沒有花眼,四面都有草圍著。我是跟一個勞改犯學會打草鞋的,不要任何工具,只要一根半米長的竹竿登在腳上就行了。

那時父親常常出差,將我暫托給一家姓葉的照看。葉家有姐兄妹三人,哥哥比我大五歲,妹妹比我大兩歲,我與妹妹同班。我那時身體不好,常常發燒(後來當兵檢查身體時才發現肺上有一個很大的鈣化團,可能是那時得了結核病,不知不覺鈣化了),不能去上學,妹妹常將學習的內容帶回,還帶回一些找同學討要的蠶豆、大麥粉之類給我吃。

那年頭同學之間經常互相討要吃的。我記憶最深的是,他們大姐當時正在與沙洋-武漢輪船上的一個船員談朋友。那個准姐夫來看大姐,總是帶一瓶化學醬油來。他們的老媽,一個越劇演員,就用醬油給我們煮飯吃。那種香甜的味道,現在回憶起來都流口水……

 

小地主父親    作者  範向東

父親小氣,吝嗇得超常。家裡有個很大的糧倉,裡面摞滿麻袋,有穀子、麥子、豆子、花生,可是難得蒸一回饅頭,每天嚼的都是難以下嚥的窩窩。在飯桌上掉一粒米是不允許的,父親會把臉拉得驢臉一樣長。他的眼睛本來很小,麻雀一樣的黑豆眼珠,可此時會睜得很大,像要撐破眼眶,眼裡透著威嚴,有一種讓人心裏哆嗦的力量。他很少開口罵人,通常是把乾瘦髒黑的手指頭在嘴裡蘸上唾沫,隔著飯桌探過身子,把米粒沾到指頭上,送到你的嘴邊。你不能反抗,那樣會招來他老拳的熱情招待。你得張開嘴,擠出一臉討好的笑,用舌頭把他手指上的米粒舔盡。父親縮回手,再把手指伸進自己嘴裡,吸吮一番,吱吱溜溜的,聲音很響,像吃著山珍海味。

每次把父親指頭上的米粒舔進口,我都強忍著,找個藉口出去嘔吐半天,連腸子都要吐出來。所以吃飯的時候,我都很留心,生怕有點滴過錯被父親抓住。吃完飯,還要當著父親的面,把飯碗扣在臉上,用舌頭把碗舔得發亮。這時,父親就會露出難得的笑容,還可能從口袋裡摸出幾顆炒熟的白豆,把我的手掌扳開,放在我的手心裏。我會一粒一粒的咀嚼,那香味一點一點的散開,直到滿嘴的油香。我會閉了眼,把嘴裡的舌頭轉得像飛旋的輪子。那時那刻,我幸福得想哭。

父親好苦,家裡幾十畝的土地,他捨不得雇長短工。從父親身上摳一分錢,都如用刀在他的肋骨上刮肉。他下地中途從不回家,頭上百年不變地裹一條油乎乎髒膩膩臭哄哄的毛巾,身上隨便挂幾件能蔽體的短褲長衫,不是缺釦子,就是少袖子。不瞭解他的人以為他是叫花子。

母親中午要把飯送到田間地頭,父親吃飯的時候從不挪窩。見母親送飯過來,鋤頭一放,席地盤腿而坐。哪怕此時烈日高懸,他也絕不會去尋一處有蔭涼的地方。父親古銅色的背上根根肋骨清晰可辨,汗常常豆子一樣排滿他的脊樑。母親看著心疼,就蹲在父親的旁邊,用手絹不停地給他擦汗。父親一手端著海碗,一手用筷子把飯迅疾扒拉到嘴裡。他的嘴總塞得滿滿的,腮幫子總鼓得圓圓的,說話的時候嘴裡嘰裡咕嚕,也聽不清他嘟囔些什麼。狼吞虎嚥地吃完,很舒服地打個哈欠,伸伸懶腰,又忙開了他的活計。

人家背地裏都叫父親「活不成」,捨不得吃穿,就捨得出力氣。春暖的時候往地里拉灰土糞,父親怕把騾子累著,常常自己架在車轅裡,彎腰弓背累得龜孫子一樣,而讓騾子在後面悠閑踱步。

家裡一年也難得改善一次生活。飯裡偶爾放點雞蛋、豬肉什麼的,父親總指著母親的鼻子罵她敗家子。他氣急敗壞地用筷子把碗裡的飯像犁地一樣深翻好幾遍,把裡面飄著的雞蛋塊塊、豬肉渣渣都挑出來,一股腦扔進我們的碗裡,邊扔嘴裡邊嘟囔:「吃吧,吃吧,喜歡吃肉,把老子也殺了吃掉算了!」每當這時,我們就眼巴巴地盯著父親的碗,才不在乎他怎麼罵呢。

母親總在父親下地的時候偷偷給我們改善生活。有一次我們正在家裡興高彩烈地吃著熱騰騰、香噴噴的豬肉餃子,突然聽見院外有騾子的叫聲。母親也不著慌,隨手在盆裡抓了一大把白豆,站在門口用力一撒,滿院都滾著白花花的豆子,很是顯眼。父親踏進院門,一眼就瞅見了地上的豆子。他尖著嗓子跳著腳在門口叫罵:「哎呀呀,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豬仔子,再有錢也經不住你們這樣糟蹋呀,挨千刀的!」他邊罵邊彎下腰來,一粒一粒撿起來放在衣袋裡。等他撿完進屋,我們都已吃得腸肥肚圓,母親也把所有的痕跡清理完畢。父親盤腿坐在炕上,母親就給他從鍋裡拿出倆個窩頭和一棵大蔥。父親一口窩頭就一口蔥,笑瞇瞇的,吃得有滋有味。我們都看著父親偷笑,父親低下頭在自己的身上盯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麼值得好笑的地方,就眼睛一瞪:「笑什麼笑?屁吃多了?」

土改的時候,因為家裡地多,糧食也多,父親被劃為地主。那些游手好閑,抽大煙把褲子當了、老婆賣了的二流子,自然成了貧農。他們給父親糊了一頂尖尖的紙帽,脖子上掛著一個大牌子,讓父親一邊敲著銅鑼一邊高聲喊:「我是地主,我剝削窮人,我罪該萬死!」遊街回來,父親連嚇帶氣,臥床不起,沒幾天,就一命歸西。人家叫我父親「活不成」,他真的沒活成。唉,可憐的父親!可憐的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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