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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張餐館老闆'最後的晚餐'吐真言 驚得你目瞪口呆

——餐館老闆蔣福清

 2010-09-13 11:43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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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緣起

蔣老闆的餐館是我在大地震期間發現的。記得是個盛夏黃昏,我從災區歸來,路過環繞溫江城區的江安河,突然間餓得慌,便狗一般聳聳鼻子,鑽進這家不起眼的蒼蠅館。

因為窗戶大,店內比較敞亮,廚房飄出的特殊麻辣味兒,屬於川南自貢鹽幫菜風格。可十幾張桌子,不足四成客人。我大呼小叫地落座,堂倌笑臉相迎,而本文主角恭立堂倌背後,胖臉更樂成一朵菜花。「嘿嘿,大家都害厭食症哦,」他邊遞煙邊打趣,「都是地震鬼鬧的。」

蔣老闆40來歲,卻早已禿頂,因經常點頭哈腰,背顯微駝。關鍵的是,他親手弄的菜對我等胃口。其次是便宜。再其次是爽快,我買單他必打折,還眨巴著三角眼,欲言又止。

所以我等隔十天半月,總會光顧,捲起陣陣消費微浪。特別是天陰口淡之際,幾人狂吃猛喝,幾番呲牙咧嘴,大夥兒都自裡而外,紅胖如憤世嫉俗的朝天椒。

眼看著生意由寡淡轉興隆,卻不料2010開年以來,通貨膨脹一波接一波。跌宕起伏3年之久的蔣老闆也終於招架不住了。5月28號,在他關張前夕,我正巧趕上,用罷「最後的晚餐」,也順勢做罷「最後的訪談」。

肚內翻江倒海。我痛悔自己的舌頭太底層,始終經不住垃圾食物,也就是垃圾美味兒的誘惑。上帝啊,該怎麼辦?不可救藥的中國菜和中國人,該怎麼辦?

正文

老威:開得好好的餐館,咋說關就關呢?

蔣福清:經濟危機,原材料漲得太凶,實在扛不住了。原先幾毛塊把錢一斤的青菜,如今翻幾番;土豆價直追肉價,大蒜價超過肉價;你喜歡點的血汗菜,半個月之間就由一塊漲到四塊。這種經濟騰飛的速度,誰跟得上啊?

老威:你跟得上,反正豬毛出在豬身上。

蔣福清:沒人來吃,去哪兒拔毛?

老威:你倒心直口快!

蔣福清:揮淚告別老主顧,今天給你弄一份真資格的自貢鹽菜回鍋肉。

老威:再搭配一份青菜一份湯。「最後的晚餐」了,味道整巴適哦。

蔣福清:要得。

老威:咦,這回鍋肉果然安逸!色澤黃澄澄的,不像往日,烏漆漆的。再嘗一片……不錯不錯……回味兒綿長。哦喲,這頓飯我得使勁吃,撐它個肚兒圓。

蔣福清:喝口酒不?

老威:你作陪,我就喝。

蔣福清:好嘛,一醉解千愁。

老威:愁個屁,來,碰個杯,預祝蔣老闆開更大的餐館。

蔣福清:老子把自家的土豬肉都炒給你吃,你還在我傷口撒鹽!

老威:失言了,自罰一杯。那麼眼下,你我嘴裡嚼的,跟以往不一樣?

蔣福清:差別大哦。反正,老子今後也不做這一行,就給你吐真言,這河水兩邊,幾十家餐館,火鍋湯鍋中餐醃鹵燒烤等等,雞魚鴨肉,沒一種是正兒八經的東西。

老威:哦?那你說說「地溝油」是咋回事?

蔣福清:做餐館,油的消耗量最大,所以降低成本第一招,就是降低油成本。八九十年 代,餐館遠沒這麼密,那時的老闆招呼小工,隔三岔五,蹬三輪拉潲水,朝養豬場送;後來餐館多了,潲水多了,豬吃不贏,況且潲水隔幾夜,那種發酵的酸臭,連 嗜臭如命的豬也畏懼三分,於是發明家就應運而生。

「地溝油」最早叫「潲水油」,即將回收的殘湯剩水,統統裝入一人高的大鐵桶,加火猛熬,讓垃圾統統沉底,葷腥浮面;再一瓢瓢舀起油麵,另盛一桶,並攪入明礬、石蠟等化工原料,二度猛熬,待異味除盡,沉渣化解,水份收攏,肉紅的亮色閃現,就大功告成。

老威:太他媽髒了。

蔣福清:不髒,經過高溫消毒,啥子細菌都殺死了。所以這種「潲水油」,好聽點叫「回 收油」,頗受客戶歡迎。下至蒼蠅館子,上至五星級酒店,特別是一桌動輒幾斤油的火鍋,還有麻辣燙和燒烤館,都不顧死活地進貨。甚至大小超市也來搶購,不過 改頭換面,包裝換成神鬼不辨的 「調和油」、「色拉油」,可謂價廉物美,深受廣大消費者喜愛。

老威:哎呀,我也買過「調和油」,四五十元一桶呢。顏色比普通菜油幽暗一點,也渾濁一點,炒菜沒啥香味,吃多了舌頭痒酥酥的。

蔣福清:那你太不幸,碰著了「假冒潲水油」!估計是明礬或石蠟或其它鬼曉得的玩意兒加得過火,才出來那種麻痒口感。此等貨色,進價就一斤兩塊錢。

老威:那「正宗潲水油」呢?

蔣福清:一斤兩塊五以上吧。

老威:老子沒被毒死,算幸運。

蔣福清:難說。你今晚睡覺前,把自己身體的每寸肥肉來回拿捏幾遍,看長沒長瘤子。

老威:萬一長了呢?

蔣福清:趕快找個深山老林躲起來,閉關等死。

老威:嘿嘿,蔣老闆還算有見識,沒建議我去醫院。我身邊親友,包括我父親,有七八個得癌,無一例外的下場是人財兩空。

蔣福清:喝酒喝酒,還是換個話題。

老威:碰杯碰杯。既然大家都吃「潲水油」,你我就認這條豬命了。

蔣福清:其實十幾年前,政府就開始關注「潲水油」,圍剿地下作坊,媒體還屢屢曝光。可每整治一回,問題就上一台階。為啥?衛生、檢疫、工商部門乘機聯合檢查飲食行業,如欽差大臣,動不動就「限期整改」,你要早點「達標」,就早點塞錢吧。

老威:這就是變相敲詐。

蔣福清:以前,潲水要賣錢,每月至少幾百塊,「老主顧」定期來收購。浩浩蕩蕩十幾 人,動作麻利,統一環衛工人著裝,汽車和三輪車配套,沒一會兒,沿河幾十家餐館的殘羹剩水就席捲乾淨了;而眼下,政府衙門僱人干「老主顧」同樣的活兒,也 是浩浩蕩蕩,可我們的潲水不僅不賣錢,還得繳納幾百塊「處理費」。

老威:咋個「處理」?西方發達國家倒是有將食品垃圾轉換成燃料的技術,但成本高昂,中國搞不起。咦,難道「潲水油生意」被政府接管了?

蔣福清:所以大夥兒一氣之下,就把潲水往地溝裡倒,肥水盡量少流給搶錢的政府。你想想,全國數千萬家大小餐館都「一氣之下」這麼幹,彼此的下水道又相通,那「潲水油」的原材料就只有在那兒掏哦。

老威:咋掏?

蔣福清:橋洞、溝底、土坎、階前、屋後……下水道排污口星羅棋布……周圍三十六行七十二業(包括公私廁所)的廢水廢料(包括死貓死耗子)都在時刻奔向「光明」。

老威:哇噻,那些旮旯,過路客都得捏緊鼻子。

蔣福清:毛主席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人家「老主顧」境界高,天天去那兒學雷鋒,為人 民接肥差。潲水、糞便、洗腳水、死貓死耗子、蚊子蒼蠅,不論青紅皂白地鏟回去,煉真金一般熬油,再將致癌的化工原料添加雙份或多份。他媽的,工夫不負苦心 人,據說真資格的「地溝油」,成色比「潲水油」更亮,更能亂真,差點比地中海的水還清澈,那銷路啊,那票子啊,也如地中海的水,一疊疊驚濤拍岸。據說人家「老主顧」賺夠了,連奔馳車都買了,目前已金盆洗手,玩房地產,附帶搞公益事業。5•12大地震的災後重建,他捐善款幾百萬,上報上電視,出夠風頭,還得 了政府頒發的金牌牌。

老威:據專家初步調查統計,目前全國每年重返餐桌的地溝油至少在300萬噸以上,佔食用油消費總量的六分之一。而地溝油帶來的總利潤,至少也有20多個億。

蔣福清:不止啊。沒一家餐館不用地溝油啊。

老威:你的「老主顧」相當於南美大毒梟!不,比毒梟還毒!v

蔣福清:對對。該判兩個死刑。

老威:那你呢?也算毒梟小幫凶,製造了數不清的癌症患者。

蔣福清:我不幫凶,早就虧死,哪還能熬到今天。

老威:的確如此。

蔣福清:造假的歲月嘛,只要是美味兒,都有毒,都致癌,伸個懶腰也致癌,因為在你猛吸一口氣時,化工廠的烏雲從幾公里外趕巧飄到嘴邊。你能咋樣?撿塊石頭砸天麼?

老威:砸不了這亂世的天,也不能跟風害人。

蔣福清:商場如戰場,不跟風害人就關張,你何去何從?比如某一段,牛雜火鍋突然火透 半邊城,油膩膩的桌子從店內延伸到店外,這當中肯定埋伏蹊蹺;接著土雞館又火,風頭蓋過牛雜;再接著,魚館子遍地開花,整得其它餐館如墳地,冷秋秋的。咋 辦呢?鄧小平說,發展才是硬道理。矇騙廣大好吃嘴群眾才是硬道理,你只能跟風,琢磨人家是咋做到「價廉物美」的。關鍵是從哪兒進貨。比如那大口鯰魚,咋那 麼便宜?以前,有人引進郊縣農家樂的「藿香鯽魚」、「球溪鰱魚」,也只在成都市面小火一把就熄火,原因嘛,還是成本降得不凶。鯽魚、泥鰍、黃蠟丁、花鰱、 白鰱、梭邊魚、黔魚、羅非魚,都進成都擺尾過江,銷路不能說火,只能說不錯,因為哪怕餵飼料、餵激素、餵春藥什麼的,哪怕魚的生長期由一年縮短到兩三個 月,降價幅度還是不夠大起大落。味兒好調,價不好調,死魚倒是賤,可美食傳統培養出來的四川省人民拒絕入口。

老威:難哪。

蔣福清:雖然我主打中餐,但去年底的招牌菜也改為魚,酸菜魚、沸騰魚、冷鍋魚,秋風黑臉一鍋,端上桌,大家都不要命地整,舌頭麻了,臉頰在不停地抽,還不停地喊「老闆加魚」。

老威:我來吃過。老闆的味道沒得說。

蔣福清:價格也沒得說。三四個人整一鍋,才一百多塊。

老威:對對。

蔣福清:老子明查暗訪,兜幾大圈,才在浦江鄉下挖出那塘子。立即就租一輛小貨車,從高速路到老馬路,再從某個岔口倒拐,又顛簸約10公里,才憑著嗅覺,直取目標。

老威:為啥憑嗅覺?

蔣福清:那個臭啊,超出人類想像。

老威:我跑過大地震災區,還有啥比瓦礫下的腐屍更臭?

蔣福清:魚嘛。不不,我不是說大口鯰魚本身臭,而是養魚的塘子,簡直¬——簡直——能讓人暈過去。

老威:你暈過去了?

蔣福清:沒。但是在幾里之外,就有感冒症狀,噁心想吐;在幾百米之外,就被熏得眼淚嘩啦啦淌個不住。我扯出毛巾,捆實口鼻,像敵佔區的衝鋒隊員,抵攏下車。他媽的,原來狗雜種們正在潑糞餵魚!

老威:世上有吃屎的魚麼?

蔣福清:大口鯰魚就是吃屎的魚。那上千平米的塘子,本來已經是露天茅坑,那種渾水,肥得可以澆菜地了,可四周還站五六人,此起彼落,潑糞正歡。而塘內的魚兒 噼裡啪啦,竄得更歡。有一坨穢物,好像是衛生巾,還沒落水,就被搶吃掉。我頓時嚇瓜了,連呼「老闆」。那廂茅屋背後,應聲冒出一光腳板老漢,口咬葉子煙桿 兒,手提一死豬崽,二話不說,就甩將出去。死豬凌空翻兩個滾兒,「嘭」的著水,濺起臭浪,惹得成堆魚兒張開血盆大口,包抄撕咬不已。

老威:嗜臭成癖,這叫魚麼!

蔣福清:叫「水中禿鷲」!把死人甩進去,也會被瓜分。

老威:活人呢?

蔣福清:餓急了也難說。有個餵魚的,潑糞時不小心,腳底一滑掉塘裡,結果腳趾頭和小腿肚被魚們猛啃數口,血流不止,還送醫院急救。

老威:這魚是哪兒的品種?

蔣福清:不清楚。當地農民養過無數種魚,都因為水質啦,技術啦,魚苗培育啦,飼料配 方啦,等等,各類難題,終不成氣候。唯有這大口鯰魚,憑空鑽出來的賤種,超級厲害,見水就能活,見光就瘋長,除了劇毒,啥都敢吃,啥都消化得了。老闆訴苦 說,也是沒辦法,才天天潑糞。買魚飼料麼?恐怕傾家蕩產,也餵不飽這些餓癆鬼。在飼料裡攪拌各種雜碎,餵豬餵牛餵狗的東西,甚至啃剩下的骨頭,仍然朝不保 夕。眾人還去肉雞場蒐集雞屎,摻些糠殼,但幾十斤撒進塘子,眨幾眼就沒了。不容易啊,大夥兒摳破頭皮,才使出潑糞這招,魚嘴巴不能怠慢,哪怕累得手腳抽 筋,也和人一樣,每天必須三頓,否則,它們一急,就自相殘殺,大魚吃小魚。

我問老闆吃不吃魚,因為成都多數魚館子都打醒目橫幅,「吃魚的女人漂亮,吃魚的男人 強壯」,像他媽的春藥廣告。老闆說養魚3年,只吃過3條魚,還是剛挖魚塘時,在路邊買的。我說你倒還坦白。老闆說你大老遠跑來進貨,我不能在真神面前燒假 香,世上好多東西,都是賣得吃不得的。

老威:昧良心嘛。

蔣福清:一道販子來進貨,一斤才一塊五;批發給綜合市場的二道販子,一斤三塊;再零賣給普通人,就漲到五塊以上,和其它魚差價在兩塊左右,還是便宜。我當即進貨八百斤,魚火鍋一斤賣到十二三塊,買主一潮潮湧進來,狂吃,瘋了。

老威:大賺一筆。

蔣福清:對對。

老威:地溝油加吃屎鯰魚,我當時還頻頻光顧。想起都反胃。

蔣福清:為啥要「想起」?你還活蹦亂跳著嘛。回鍋肉嚼得油爆爆,小酒喝得美滋滋,還不滿足?

老威:你讓我無話可說了。

蔣福清:明天就要關張。廚師和員工要打發,桌子和餐具要處理。然後改行。改啥子行? 到哪兒去?接著幹啥子?還沒想好。也不用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抵攏哪坡唱哪歌,餓不死的。其實餓死、脹死或者橫死、豎死都沒得關係,從盤古王開天地,共產 黨坐江山,你我小百姓都這麼過。這個餐館開了3年,也這麼過的,該賣雞時賣雞,該賣魚時賣魚,該賣污染就賣污染,該賣屁股就賣屁股,只要賣得脫走得脫。江 澤民又咋個?胡錦濤又咋個?和諧社會又咋個?四川大地震又咋個?死人嘍,拆遷跳樓嘍,股票漲又跌嘍,奧運開幕、重慶打黑嘍,我們國家大事太多,件件事都比 我的屁事重要。連馬路邊的菜販子,也比我重要,因為人家的嗓門又高又脆又甜,又肯討巧買主,所以菜就賣得特別好。天天賣得好,就跟明星似的,光彩蓋過其他 賣菜的。於是大夥兒不舒服,其中有個最不舒服的,也最不會吆喝的,賠本賠得狗跳牆,就揮淚拿起斧頭,將明星菜販子的右手,硬生生地剁掉。這一來,明星菜販 子立馬上電視,舉著沒手的禿胳膊,叫喊「以後咋活喲」。嘿嘿,還真成明星了。這太刺激了,太教育人了,所以關張算個球,成都市面的餐館,密如成都市面的小 姐,分分秒秒都在開張、關張,有人喜有人憂,卻沒人上門剁我的手。

老威:唉。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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