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讀了一本改琦的《紅樓夢圖詠》。看到林黛玉的形象竟與曹雪芹的原著那樣契合,不禁嘆服這位清朝畫家文學鑑賞能力之高,藝術表達技術之精湛。淮浦居士對改琦《紅樓夢圖詠》的「人物之工麗」與「佈景之精雅」特別推崇,認為可與唐寅、陳洪綬抗衡。這自然有溢美的成份,但與某些粗糙的《紅樓夢》插圖相比,確實可稱精品。
《紅樓夢》中,林黛玉的服飾究竟是怎樣的,曹雪芹的直接描寫並不多,只有幾回對黛玉穿著打扮有明確的描述。比如「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一回,黛玉換上羊皮小靴。張愛玲的《紅樓夢魘》說:「通部書不提黛玉衣飾,只有那次賞雪,為了襯托那岫煙的寒酸,逐個交代每人的外衣。黛玉披著大紅羽縐面,白狐裡子的鶴氅,束著腰帶,穿靴。鶴氅想必有披肩式袖子,如鶴之掩翅,否則斗篷無法繫腰帶。氅衣、腰帶、靴子,都是古裝也有的──就連在現代也很普遍。」另一次,第八回黛玉到薛姨媽家,「寶玉見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襟褂子,便問:‘下雪了麼?’」,對此,張愛玲寫道:「也是下雪,也是一色大紅的外衣,沒有鑲滾,沒有時間性,該不是偶然的。‘世外仙姝寂寞林’應當有一種飄渺的感覺,不一定屬於什麼時代。」才分之高,讀書之細,憑此可以推知張愛玲受人喜愛的原由了。
研究《紅樓夢》的文字今日可謂汗牛充棟了,獨獨專門闡究其人物穿衣戴帽之文少得可憐,因此《紅樓夢》人物穿什麼、戴什麼,莫衷一是,千人千解。貶損者曰 「亂彈琴」,褒之者自我寬解云「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呈現此番景象,自然不能全部歸罪於缺乏「紅學服飾」,與《紅樓夢》的不普及也有很深的關係。大學中文系學生認真讀過《紅樓夢》的能有多少人呢?導演、演員讀過《紅樓夢》的又有幾人呢?
一九六三年,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週年的時候,阿英先生寫過一篇《漫談〈紅樓夢〉的插圖和畫冊》。雖然這篇文章不是專門談論《紅樓夢》服飾的,但「插圖和畫冊」卻與之有密切的關係。林黛玉穿的是什麼,戴的又是什麼,有沒有額飾,曹雪芹不僅沒有明說,而且無朝代年紀可考。不標明故事朝代,後人馳想的天地就大得很,也硬氣得很。有了「插圖和畫冊」,就不能再沒邊沒沿遐想了,因為線條勾勒出的形象,比單純的文字表述給人的觀感要直接,即使巧舌如簧,也毫無力量。
「插圖和畫冊」的功效如此,《紅樓夢》的服飾更不例外。有了科學的研究,有了合乎情理的界域,無謂的思考和爭論就會顯得毫無必要。當然,前提是理解《紅樓夢》,尊重曹雪芹,承認曹雪芹比我們偉大,素質比自己高強,懂得慎重運用自己話語權,下苦功研究,而不是飛揚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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