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羅錦:給哥哥的心裏話
——紀念哥哥就義四十週年

哥哥:

你走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一個人的半生,大半生,幾乎是你的兩個生命之長,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你在臨就義前對後人的期望,你對弟弟妹妹的期望……。四十年來,我們又做得如何呢?中國如何呢?世界又如何呢?

我離開了那沒地方講理,沒地方發表真話的中國,帶著」一個大童話」的手稿,走了,來到了西德。為了能寫出你,寫出我經歷的四十年,寫出一個家庭,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幾經周折,書出了又不出;終於,總算在2009年1月,在香港的」晨鐘書局」以原名出版了。儘管我多麼希望,能有一本專門介紹你的書——那本1999年剛一在北京出版,便被禁銷了的」遇羅克遺作與回憶」一書,能夠再生!

你問我:「說說你現在最大的體會,我想聽聽。」

是,哥哥,要說我最大的體會,就是你生前還沒體會過的,日常生活裡的,總感到自己是處在中共特務們的包圍之中,每天,每時,而且是在自由世界的美國,德國……

中共用外國的資源,國內的廉價勞動力製造」盛世」。我出國後還沒有回過國,但我從電視裡,影片中,報刊上,知道國內建設得讓你再也認不出自己原來的家在哪裡了。為了圈地搞建設,強迫拆遷,在華麗的外表下,生造出多少有冤無處訴的訪民,無數不合理的事情發生;而沒地方講理的情況,不僅和你生前一樣,甚至更甚了幾倍:因為貪污腐敗,黑箱作業,貧富兩極分化,道德低下,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已經是公開的,見怪不怪的了。

哥哥,我說自己感到每天處在特務的包圍之中,並不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只要你是反共的,公安不管離你多遠,也是有清楚的黑名單,那魔抓似乎一伸就到的,尤其是在網際網路時代。

我剛買電腦沒兩天,連中文信還不會打,因誤打開一封英文信,只聽」嗡」的一聲,共特的駭客就哈哈怪笑著,霸佔在電腦裡狂旋了。那電流強烈得讓電腦直晃動,綠色橫線在肆無忌憚地走著,任何銷標都不靈了,最後急得只好拔電源。這才想起,美國的白宮,德國的議會……。不知多少國家政府和個人,電腦都被中共駭客瘋狂地侵蝕過,早就有過報導。

每天清早打開電腦,就是去看有多少炸彈信。夾雜著熟人的,生人的信件。吃過一次虧,那種面貌的炸彈信是不會打開了,一來就趕緊銷去。假如我給一些人發出自己寫的反共的小文,那麼電腦就轟轟發聲,隨即而來的炸彈信不是多達幾封,十幾封,而是二三十封。共特還道高一丈,他們見你不打開信,便在摘要欄裡放進毒碼數學公式,讓你即使銷掉也帶進了毒蟲。共特還會冒充你熟人的信箱給你送毒,冒充你剛發出信後的回覆給你送毒。而那些毒碼數學公式就天天侵咬著電腦,直到更為廣泛地傳播給別人,以及讓電腦軟體腐爛。在商點裡買的防毒軟體根本敵不過公安製造的巨毒。

哥哥,我是個不沾黨派團體,又不辦反共報刊的人,尚且如此;你可想而知,那些比我激進的走在尖端的反共人士,他們每天所遇到的情況會是怎樣?恐嚇電話,恐嚇信,更多的炸彈明裡暗裡會有多少?!

被摧毀的心靈們

哥哥,共特花費以億萬計的費用,培養著無數的特工,專門用來幹壞事。他們對獄中囚犯施予高壓,那些沒有你硬骨的軟弱者,屈服後只能聽從命令。當初在監獄裡與你套近乎的人,那種盯子,如今到處都是。那時你心胸坦蕩,公安對你施行長期背銬和疲勞審訊的折磨,以及我們至今尚不清楚的各種折磨,都未能讓你屈服和違心。中共害怕那強大的底層百姓,立意要殺你,令億萬人噤聲。

隨之,他們的手法更高了,派出去國內外難以數計的盯子,不僅為了打擊異議人士,也將高級特工潛入自由國家的政治高層和科技領域。從報刊和新聞上的報導,深感公安對他們的培養和訓練,真是功夫深厚,用心精密啊。

日常生活中,共特們穿上更迷人的外衣,採取說話寫作都很到位的手法,來獲取異議人士的信任。當你很感動他對真理的追求時,要麼他給你送來一個毒蘋果附件要你打開,讓你的電腦中了巨毒,他還說是你的電腦一定有問題;要麼他變成你離不開的同道人,成了你的知心朋友和支持者。當有一天你發現真相大白時,為時已晚,他已用其他的手法,對你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害。
他們的護照和假名是如此地多(只有極個別的是真姓名),他們自己入了鬼行,對別人卻是冷冷地暗暗嘲笑。他們的心靈是支離破碎的,是苦澀沉悶的,是絕望消沉的;中共首先毀掉的正是他們的心靈。

失業大潮讓屈服者更多地誕生

哥哥,在世界性的失業大潮中,人們的生存處境更艱難了。在國內,生活富足的人只是少數,而大多數人只是達到溫飽,沒有醫療保險。為了住房,那昂貴的房租和房價,早就是你無法想像的了。

尤其是,本來反共的處在底層的異議人士們,很多人放不下身段去打工,他們認為這有損他們的尊嚴和形象;而他們又需要錢,比一般人更需要錢,於是中共就趁機而入了。

在你被捕前尚未寫完的」工資論」,即每個人都有基本的生活費,然後按照個人所做的貢獻給予獎勵的設想,甭說中共不會把錢花在這上頭,根本不會施行;即便在自由世界福利制的西歐,真正享受福利的人,也是有種種國家政策規定才能得到的。

所以在海外,無數人申請了政治庇護才取得了長久居留的,悄悄向中共寫了」我從沒有受到過政治迫害」的保證書,而領取了自己在國內工齡的退休金。可很多人並不窮,就是對錢沒夠。有的寫了認錯保證書回國定了居。有的,中共進一步要求讓他們當密探,在各個部門,機關單位,充當了定期向公安匯報別人一言一行或是其他做法的線人。對國內的人,更是老早就如此了。隨著個別人著文揭發,露出的冰山一角,已令人人看了頭頂直冒涼氣了。

假如不是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在報刊上揭露自己親身經歷的話,人們簡直難以想像公安手法會如此卑劣。

隨著中共經濟上的牛氣,西方的衰敗,屈服於中共的人只是更多了。

國安,公安的部門和人員之龐大,他們的資金之豐厚,線人和特工之充足,使你覺得像身在一個特務國裡生活;即使你已在國外,也明明覺得像在國內。以至,你清楚地知道誰是線人,但你只能」惹不起躲得起」地遠離他為是。因為,你沒有充足的證據和精力去上告他;要是得罪了他,甭管國內外,那麼車禍,暗殺和暗算,隨之而至……

年輕的作家韓寒猜想,比例會是五比一:五個特工盯住一個正常人。

哥哥,你能想到今天的現實會是這樣子嗎?

但我並不悲觀。哥哥,俗話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你的光輝,吸引著一切熱愛真理的人們,對明天仍舊充滿著希望。

寫於2010年2月22日

原載2010年3月《開放》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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