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歷的文革（二）

運動升級了，院裡也有紅衛兵了。像我們一些出身不咋地的不能參加紅衛兵，只能是參加紅外圍。開始鬥爭當權者了，剛開始是在禮堂裡斗院長，那會也不上學了，也去旁聽。會上爭論的很厲害，聶真的妻子也在下邊旁聽，她是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前妻。當時運動還設有斗劉少奇，對她也沒動，只是針對聶真。聶真以前是華北局的大官，具體怎麼著我也不懂，只是聽到說他後來四清時和一個寡婦同居。聽到這王前暈了，大夫把她背出去了。隨著運動的深入，真刀真槍開始動手了，開始毆打黑幫份子和剃頭了。我的一個女同學騎在聶真身上，給他剃了一個陰陽頭：即是一半不剃，一半剃，這叫陰陽頭。聶真沉默著不說話，當時我小，在想：這是怎麼了？我那個同學，多溫順的一個女孩，今天怎麼這麼凶？現在回想，人性裡總歸有醜陋一面，到某個時刻總會表現出來吧？

聶真被剃了頭，沉默不在乎，也不戴帽子。某天下午，他夾一個包想出大院去政協開會，被人截住了不讓去，（他的行政級是6級，專車也給封了）沒去成。那會兒正是夏天，凡是戴帽子出門的，肯定是被剃了頭的，受衝擊的。聶先生挺大度，挺著陰陽頭坐公交去參加政協會，看來也是一種無聲的抗議吧。不久，北京衛戌區在一天黑夜將聶真抓走了，大街上刷滿了大字報：支持逮捕三反份子聶真。聶真被抓走，王前受罪了，各大專院校都來斗王前。王前命大，熬過了這場浩劫，最終活過來了。

大院裡揪出的一些人成立了黑幫隊，按照正常我父親也應參加黑幫隊。他佔了後來起義當了幾年共產黨的軍隊的光，並且人緣好，所以暫時未受衝擊。他們每天在大院裡干體力活，也不算太累吧，只是拔草掃地勞動。而且被院裡一些人和紅衛兵們喲三喝四、受批判，受盡了侮辱。現在想起來他們算個什麼黑幫，不過是沾了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光了。

市內串聯風氣開始了，一些外校紅衛兵開始到院裡來抄家，打人斗黑幫了。這些人心黑手毒，男女都有，一律打扮黃軍裝、武裝帶，氣勢洶洶。把抄過家的人再過了一篇篩子，每天就是毆打。這時社會上抄家打死人的事每天有，每個街道都有不少黑五類死於非命。好一個紅色恐怖。當時口號是：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打死黑五類活該！

一天．北京122中學一幫男女紅衛兵到院裡來進行革命串聯，還押來一個被剃了頭長出來一點的漂亮女老師。他們一到院裡就給黑幫隊一個下馬威，打一頓殺威棒。我親眼看見一個女紅衛兵用武裝帶抽在一個人背上，夏天人穿的少，立刻後背腫起一塊帶八一圖案的五角星，像印上去一樣清晰。打完了殺威棒就開始訓話，讓那位漂亮女老師教他們如何做好黑幫的一言一行：手放好，低頭認罪時頭低的角度等。最後是教唱歌，牛鬼蛇神歌。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全部歌詞，「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我對人民有罪，人民對我專政，我要老老實實，如果我不老實把我砸爛！砸爛！」那位女老師在教唱時候，很無奈、也很懼怕。教了幾遍以後，開始讓黑幫們唱，合唱，獨唱，誰唱不好，男女學生上去一頓亂打。一時間鬼哭狼叫，慘不忍看。當時我只是好奇，內心有一絲隱痛。他們怎能下的去手呢？還有那位女老師，至今我還記得她的模樣，瓜子臉、白白的，大眼睛。她因為什麼是黑幫？如果她能渡過那場人類的浩劫，今年也是古稀之年。老師您還在嗎？對於一個當時的半旁觀者，今天我由衷對您說：對不起了！

當時社會上紅衛兵的口號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當時幹部子弟們猖狂一時，不可一世打著造反旗號幹出多少違反人性的惡事。八月一十八，毛澤東接見了大專院校紅衛兵，北師大女附中宋任窮的女兒親手給毛澤東佩帶上紅衛兵袖章。毛主席問她叫什麼？她說叫宋彬彬，毛則說要武嘛！好！偉大領袖都說要武了，有了尚方寶劍，從此北京紅衛兵更凶了，打殺人更上一台階。一時哀聲四起，有多少所謂地富反壞右及他們子女被活活打死，成冤屈鬼。據統計66年8月份北京共有1778人被活活打死。至今這些冤魂何處申訴？我又在想那些掄起皮帶打人的人，至今你們不自責嗎？良心安嗎？夜裡睡覺塌實嗎？

我總在想人的本性究竟是什麼？善、惡。我可能處於本身的家庭問題壓力，至今從未動於打過任何人一下（孩題時代不算）。但也做過錯事，讓走資派下跪過，只此一事多年來良心也在不時地受到譴責，時時隱痛，至今揮之不去。

大院是個學院，65年到66年未招學員，樓空著。大概在66年7月份文化系統的名人都集中到大院學習。各位過去只能在電影裡，戲劇裡看見的名人，每天都看的見，像趙丹、於洋、演江姐的演員等，唱京戲的名角馬連良、袁世海他們每天學習、吃飯以後在大院裡散步。但這也不是世外桃源，隨著運動的不斷深入，他們之間也在寫大字報，互相批判。現在看來文人相輕嘛！樓裡貼滿了大字報，一層層，有很多的名人，林默涵、夏演都有。隨著運動的不斷深入，這裡的風氣越來越緊了。一些個名人絡繹不絕地被原單位揪回去參加運動，接受批判。走時還在大院裡先斗一次，過過火。這些我都看見了。尤其是京劇界名角袁世海在被揪回去以前，在院裡還被游鬥一次，挨了院裡紅衛兵頭頭當胸一記重拳。老人家態度非常誠懇，虛心接受，一個勁地低頭認罪。老人家嗓子洪亮，當時給我印象很深。這種認罪態度在當時來看也是一種自我保護吧，硬扛只有死路一條！

大院周圍幾個單位也一樣，鬥爭黑幫、走資派，暫時都還在自己單位內部。抄家打人、和外部的串聯也不太頻繁。但是隨著紅衛兵勢力越來越大，他們不滿意只在內部「革命」了，開始向社會上和其他單位橫向發展了。點名的大字報也上街了。大字報就是晴雨表，誰要是上了大字報，而且越來越多，那麼這個人肯定完蛋，沒有錯。北京市內的大街上安裝了很多的大字報欄，每天都更換，消息來源越來越多。大字報的風向可以說是中國政治的走向。隨著彭、羅、陸、楊，接著開始向最後目的地進攻了，開始點名指向劉少奇，鄧小平、陶鑄，接著又是王力、關鋒、戚本禹。之後又加上余立金、傅崇碧。運動又升級了，街上到處刷的是誰反對毛主席、林副主席，砸爛誰的狗頭，再踏上一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口號越來越激烈。《紅衛兵報》上有一個群醜圖，有100位高官列位其中，全是大人物。

抄家運動到了一個高潮以後，中央文革在北京展覽館舉行了一次大的展覽會，叫首都紅衛兵戰果展覽。各學校單位可以組織參觀，我也去了。分為好幾個館，各種抄來的物資分門別類。有變天賬，有武器，有大量金銀手飾，有名人字畫，衣物應有盡有。還有一些名人的私人財產。像賀龍的釣魚桿，衣服等，成堆的金條。那時我才知道什麼叫金條，以前以為金條還不跟黃瓜一樣長，滿不那麼回事，很短的。真長了見識。

一天，去紫竹院公園玩，在湖裡我們幾個夥伴看水裡有一堆東西撈出來一看是銀元。總共有59塊吧，可能是誰扔的，害怕抄家時列為罪證。當時很多人都扔東西。當時都嫌東西多了，扔不過來！後來我們將這59塊銀元交到白石橋交警崗亭裡了，警察還給開了張收據。後來據說紫竹院公園在挖藕前，怕出事用探雷器探了一遍才動手挖。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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