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路邊擺攤的大媽問路時,她告訴我前些天在市政府門口碰到二中遇難學生的家長,都快一年了還是領不到撫慰金,太難了這些人。我說有些地方的已經領到了為啥他們的還沒有拿到。她說本來政府答應死一個人給五千的,但家長要求同時拿到學生人身保險的賠償,可是學校卻把當時交的人身保險換成了財產保險,這樣政府就不承認有人身保險賠償了。我說學生又沒有財產,怎麼會有這個保險呢。大媽也感嘆道,是啊,現在不光保險沒有了,連那個五千塊也拿不到了。
下午四點鐘從五建司乘9路公交車到河西,看到太平二中原址只剩一個貼有紅色大理石的門樓,鐵門緊鎖,校園瓦礫成片空曠淒涼,廢墟已長出荒草,一個籃球桿孤獨地站在那裡,它最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是把它忘卻還是呈現出真相。
涪河已乾涸。河西是大片藍色的板房區。住在這裡的人已不足三成,多數房屋空置,佔用的農田不能耕種,野草瘋狂地生長。
走到太平二中時以近黃昏,旁邊的小學開始放學,家長神色茫然等待自己的孩子回家。三四個孩子如鬥雞般拳腳相加,幾個回合過後不分勝負又各自打手機像是請求支援。我穿過小學到二中地界,學生還在上課,教導處門口有學生在排隊,便過去看看,還沒走近就聽到有人叫我"站住"
"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
"我來看看孩子們"
"你在幹什麼?你拍什麼東西?"
"隨便拍拍校園"
"這裡能隨便拍照嗎?"
"請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校長楊其能"
"你好,我想瞭解一下遇難學生的情況"
"你跟我來"
"去哪裡?"
"到我辦公室"
到了校長辦公室,又問了一些你從哪來,幹什麼,什麼目的......我要求提供遇難學生名單,校長說你有介紹信嗎,我說沒有,那你有身份證嗎,我說有,你能讓我看一下嗎,為了證明身份我拿了出來,我說一般人我不給他看,給你看是為了表達誠意,希望我們互相信任。看後,我說可以告訴我遇難學生的情況嗎,他說你等等。校長打電話,我還以為他叫人拿來,來了一女的,校長介紹說是X校長(沒聽清楚),還不等我說話,X校長就連珠跑似的給我講了幾分鐘大道理,我們這裡目前師生情緒都很穩定,希望你們不要來打擾,我想解釋她也不停止,尖細的江油口音讓我極度不安。
正要出去透透氣,又進來一人,校長介紹說是副校長,副校長頭髮油膩略有捲曲,面挂笑容很是親切,問了一些相同的問題,他們是在搞拖延戰術,就又向校長索要名單,副校長說他們不能提供,必須通過市教育局領導才行,我說需要通過哪個領導,他說打電話聯繫一下。這時又進來倆人,校長介紹說這是我們鎮長,指著另一個表情十分嚴肅的說,這是"綜治辦"李隊長,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時候太監也設辦公室了。
鎮長看起來三十多歲,我說你是鎮長嗎,年輕有為啊。鎮長低聲說,是鎮長助理。要求看我的身份證,我說那你也要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鎮長"說著掏出了身份證,我沒興趣看,就當一二百五吧。"鎮長"看過後說,我比你大十幾歲的,隨後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最後說,我們不歡迎你們來這裡。這些人是真正不懷好意,推脫、迴避、撒謊、扯蛋、拖延。我說,既然你們不能提供,那我就走了。綜治辦的說,"你不能走。""還有什麼事嗎?""等一下我們要去趟派出所"。我大聲說,我來要學生名單你們不給,現在要把我送到派出所,這是什麼邏輯。
外面來了兩輛車。說我們走吧。我說,我不去,我為什麼去派出所呢。綜治辦顯得極不耐煩,語氣堅定、神情飽滿地說:"把他拉走",衝進來兩個像是剛吃飽了飯的傢伙,我站了起來,怕他們弄髒了我剛買的T-SHIRT,說,你們帶路吧。
18:40,車到了位於李白大道的江油市城郊派出所。院子裡站著3、4個人,看來是迎接我的。
他們讓我進了一間辦公室,門口堆滿了沒收來的老虎機。屋裡進來三個警察,都是便裝。一個人對我進行了搜身,拿走了我的手機和身份證。我說你們這叫幹什麼,憑什麼這麼做。他說我們是警察有這個權利。我說警察你也沒這個權利,我沒犯法你就不能搜身,不能搶我的東西。
"我們要對你進行詢問,請你配合一點。你就坐這吧"
"莫名其妙地把我帶到這裡,到底我犯什麼法了"
"你叫什麼名字?"
"你先告訴我,我為什麼被帶到這裡?什麼罪名?如果沒有理由我不會跟你對話的"
"學校報了警"
"報什麼警?我幹什麼事了?"
"他們說是你擾亂教學秩序"
"笑話,我就在校園站了兩分鐘,沒和學生說過任何話,怎麼就叫擾亂教學秩序"
"他們是這樣說得"
"你為什麼就相信他們說的話呢"
"所以我們要詢問你一下情況"
"為什麼不詢問他們呢"
"我們都會審訊的"
"我希望你們能公平合法的進行"
他冷笑了一聲:"我們當然會公平公正"
"你從哪來的?"
"從太平二中啊"
"我問你是從哪個地方到江油的"
"請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所長"
"你是在審訊我呢還是和我聊天?如果是審訊你要首先出示證件。"
"那好,你來審訊吧,你的普通話好一點",指著身旁另一個人。所長走了出去。
另一個人出示了證件,想一晃而過,被我抓住仔細研究了一番,此人叫曹剛,警號05313。
"談一下你今天的經過"
"談一下你來江油的經過",說話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
我說:"你們準備好紙筆,由一個人問話,我不會回答兩個人的問題"
曹警官說:"你就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問話很是無聊。調查了戶口,談了一下經過。曹警官動作很慢,像是敷衍了事弄好了早點下班。詢問時常陷於沉默。
突然。旁邊座的中年男說了一聲:"你認識楊理財嗎"。中年男年齡50歲左右,臉上坑坑窪窪但閃爍著醬油般的光澤。
"什麼?你說什麼?"我假裝不曉得。暗想,老楊同志可能已經被狗咬了。
"你有這個嗎?" 醬油男表情傲慢且充滿喜悅地晃著著名的《公民調查表》
"沒有,那是什麼東西?"我昨天剛把調查表給扔了,怕連累了同志們。
"那你認識艾未未嗎?"我操,這筆從哪瞭解到這些。
"當然知道了"
"你是怎麼認識艾未未的?"
"我不認識他啊"
"你剛說你認識他的"
"我是說知道他,但並不就是認識。認識一個人是說你和他吃過飯或者喝過酒才叫認識。"
"那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他是個名人,我看過他的博客。你怎麼對艾未未這麼感興趣,你到底跟他什麼關係?"
這時所長也在聽,他進進出出挺煩人的。所長說:"你是不是艾未未的粉絲?"
"不是粉絲吧,他又不會唱歌"
"我給你說吧,我們盯他很久了。你們這些人都是他派來的"醬油男接著說。
"我是一個人來災區看看這裡情況到底怎麼樣,不是誰派我來的,是我自己派我來這裡的"
"那你為什麼看他的博客?"
"我看了很多人的博客"
"還有誰的?"
"還有陳紹華的,陳丹青,張藝謀什麼的"
"陳紹華是搞什麼的?"所長有點懷疑,低聲給醬油男說,"下去查查他"。我想,有點對不起陳紹華了,我出賣了他,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是要負責任地。最關鍵是他不要做志願者,到四川這地方,陳老師是要吃虧地。
"張藝謀不是挺好嗎,搞了那麼好的開幕式,你應該多向他學習,為國爭光,不要總是反叛這個反叛那個,對你沒好處。"
"我怎麼反叛了,我就是想關心一下遇難的人,瞭解一下他們的情況,看能不能幫上他們。"
"你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艾未未是在搞政治,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跟他沒關係。艾未未什麼時候開始搞政治了,在哪個機關部門?這我真的不知道。"
"他搞的學生調查這個事就是在搞政治。"
"怎麼調查個學生名單就是搞政治了?什麼是政治?"
"這是個公共事件,關乎國家聲譽,這事是由政府做的,不是你個人隨便做的,你想做就做那政府幹什麼?"
"就是啊,本來是政府應該做的,但過一個月就一週年了,這個名單還是沒有公布,所以民間才開始做,再說,你政府做你政府的,我們民間也有權利做事啊"
"你們要瞭解國情,這個政府都會做好的,但不能一下都公布出來,得一步一步來......"看來是在中央黨校念過書,說話都一個味。夾雜著煙臭味和噴灑著忠誠的吐沫星子,讓人窒息。
在所長的再三請求下,我同意他給我倒杯水。"你有杯子吧。你們這些人都自己帶杯子的"。
剛喝了兩口水。所長拿著我的手機問:"你們是幾個人一起來的?"
"我說過了,是我一個人"
"你看這個人給你發的短消息,肯定是你們一起來的"
我怕所長使詐,便拿來手機看,果真是小韋同學發來的,問我在哪裡,並詳細說了他今天去過的所有鄉鎮。我暈。默不作聲。
這時,醬油男說:"怎麼楊理財的手機裡有你的電話?"
我說:"我怎麼知道。可能是我比較有名吧。"
所長起勁了,"你有什麼名?"
"我在博客上經常留言,喜歡罵人,可能他們就找到了我的信息。我也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你們都是一夥的。艾未未的博客就是老罵人,你說罵來罵去有什麼用。"
所長在屋裡走來走去,連續說了幾遍"馬郡你嘴太緊了""簡訊都發來了,你還不承認,"說著,指揮偷看我手機的醬油男,"給那人回個簡訊"。這幫無恥之徒,利用我的手機設下埋伏,活捉小韋同學。
後來,綜治辦的進來了,問我:"你住在哪個旅館"。我沒理睬。
醬油男又說:"你是不住在XX賓館?"
"好像是吧,我都是晚上了才臨時找地方住,不太記得。"
"楊理財也住在這裡,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個人同住在一個酒店能說明什麼呢?"
又問我:"你住在哪個旅館?"。我還是沒理睬。
所長和醬油男打開了我的包,把東西全翻了一遍。我抗議,繼續無效。我想起了楊佳。此刻的我顯得多麼無能。奇觀的是,倆傻二邊翻包一邊嘖嘖咂舌,"這包不錯,真好",拉出帶LOGO的一層問我:"這是什麼牌子?"。
讓人生不如死的是,綜治辦的又問我:"你住在哪個旅館?"
我說,"你不能隨便跟我說話你知道嗎"
醬油男也忍不住了,對著SB說,"哎呀,你就別問他了,他能去哪呢"
由於小韋的出現,害的曹警官又給我補充了兩條詢問記錄。並讓我簽字,畫了押。
最後又在扣壓我的相機卡時發生了爭持。我譴責扣壓我私人財務是違法的和不道德的,是別有用心和不懷好意的。當然,抗議是繼續無效的。
"你們已經把我的照片全刪光了,怎麼還要扣卡呢?"
"如果給你,你還可以恢復啊"
"我從來不知道怎麼恢復"
"這是個很簡單的技術"。簡單我也不會啊。
"你們如果不還給我,我是不會在這上面簽字的"
"你怎麼回事,你再說我把相機也給你扣了"
"這是我的私人財物,你們沒有權利扣壓"
"我們當然有權利了,我們穿著警服就是權利。再說,你這個卡能值多少錢啊"
這時已經晚上10點鐘了。下著雨。
我到馬勒戈壁上草你媽去。卡我也不要了,槽糕的是,臨走時忘了拿"扣壓物品清單"
遵旨辦的SB和兩個打手還有司機在外面一直候著我。
醬油男說:"你給我們找麻煩,那我們也給你找麻煩。我們要把你送出江油,我們這裡不歡迎你。你回去告訴艾微微,江油人民不歡迎他"
"是你不歡迎吧,你想說你給他打電話吧,我要給他說,那就成了我不歡迎了"
"我們確實不歡迎他"
SB催著我上車。我對所長說:"你們要把我送到哪裡?"
"你跟他們走吧"
"我跟他們去哪裡?我不認識他們,黑燈瞎火的,他們把我扔在半路怎麼辦?"
醬油男說,"我們不會那麼做的,又不是黑社會"
"你們不告訴我,我是不會上車的"
"那就把他放在德陽吧" 醬油男給遵旨辦宣讀了聖旨。
深夜11:10,到了德陽橋西。
SB打開後備箱讓我取出了包。"下次通過正規渠道過來"
"我不想再來四川了,這倒霉地方"
SB伸出手想和我握手告別,被我嚴肅地拒絕了。
馬郡。4.13
事情發生在4月10號四川江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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