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時候,一群男同學堵在門口喊:「吳昌相好放學嘍!」金鵡勇武地大喊:「滾開,別擋我的路!」可是她無法衝出這些嘻皮笑臉的同學們的惡作劇,「起來,起來!什麽事啊,一個個大男人,為難女同學干什麽!」原來是體育委員張鵬程。正在著急的時候,有人解了圍,金鵡看了他一眼感激的說,「謝謝!」但是在她的心裏卻大吃一驚,那張臉自己是多麽熟悉啊,在自己那個諸佛下世的夢中她是多少次地看到過這張臉呢?怎麽會是今天自己的一個同學的模樣呢?這中間也一定有些淵源吧!接著她又覺得好可笑,什麽一樣啊,中國人的臉都是一樣的,起碼在外國人的眼中是一樣的!不過是人家幫了自己,自己對他有些好感,才會有這樣的感覺罷了,「不對,那個夢中的臉就是這樣的,這不是什麽外來的什麽因素造成的印象!」她的心中又在糾正著自己。不過,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是不會輕鬆的過去的,從土改的經歷金鵡就能推測到,這個黨要是覺得你不好,那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想著想著,她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後怕,可是她並不後悔自己的作為,‘我要作一個人,就得這樣子,這是沒法選擇的!’她用這樣的理由證明自己的無可悔恨。
回到家,金鵡就把自己的心情調整到比較輕鬆狀態,金鵡不想把自己的不快帶到家裡。所以她在離家老遠就想好了見到家人的說詞。所以一跨進大門就笑咪咪的高喊:「奶奶好,媽媽老大人辛苦了!」雪蓉從坑上下來,理了理頭髮說:「就你,老像歡喜糰子似的,上了中學,就樂成這樣!」金鵡一邊幫媽做飯,一邊想,明天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這下子和反革命坐在一條板凳上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她一下子明白了同學們為什麽那樣對待吳昌了,那樣才算積極呀,誰像我這麽傻呢?好,你一下子就掉到井裡。又有誰來救你呢?又想起那句詩來:「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一股俠氣就從心底升騰起來,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初中小女孩,也有點俠氣,不禁高興起來。在她的眼前又展現了自己在另外空間的情景,看到自己已經站起來了,開始一點一點地找尋落腳點往上攀,腳登的是一個個小小的凸起,手抓的也是枯草和柔枝,戰戰兢兢,一點一點地爬著,「這有多麽可怕,我怎麽會落到這種境地呢?那個靈虛子去了哪裡?那玉英為什麽不來幫忙?」金鵡著急地想,但是她看見那道人正在雲中急得搓手,那鸚鵡在半空中一籌莫展的盤旋。看來艱難的路還是得自己走啊!「生命的路就是這樣!要想向上就得登攀,向下去才有電梯的,而且很長,直通地獄!你可敢試?那才叫一個爽!」又是那個笑謔的聲調,金鵡看右手,沒有亮起來。一抬頭卻發現那和尚的形象就在自己的上方隱約,臉上掛著慈笑。
這時金鵡看見一排排向下旋轉的圈椅靠過來,上面坐著無數快樂的年輕人,那旋椅飛速的向下衝去,像過山車一樣好玩,刺激,一路上灑下無數的快樂的驚呼和笑聲。但是在很遠處,有一個門洞開著,金鵡知道,那就是地獄的大門。她搖搖頭,那車對她不再有吸引力,「永遠也不會有!」她堅決的說,「姐,你說什麽?」金慧一直坐在姐的身邊,「金慧,玩去吧,我是給自己說的。金慧有些無趣地走到哥哥身邊,夢賜正在寫作業,他穿著爸爸給他買的制服,拿班做勢的俯在小桌上認真的寫著,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在班裡功課總是名列前矛。看到妹妹走過來,便厭煩的皺起了眉頭,「別過來,走開!」金慧嚇得躲到角落裡了。要是在平日,金鵡就會把小妹摟在懷裡安慰,可是她今天的心情太亂了,所以只當沒看見她。
過後的幾天真的是一個漫長的噩夢!吳昌挨打的第二天,金鵡走進教室就感到非常壓抑,那一整天對她來說都是很難熬的,從早晨走進教室後就沒有一個同學同她說話,金鵡覺得自己像是印度的賤民一樣的不可接觸,整個的一個上午,沒有一對眼球向她轉過來。這使她感到憤怒,在自習課上,她高聲讀著岳飛的「滿江紅」,心想「既然這場政治暴風雨要來的,那就迎接它!」可是,暴風雨真的來了!下午班會的時候班主任非常冷峻的走進課堂,他站在講台上,面目表情十分嚴肅:「我們今天班會的題目叫:「提高階級覺悟,肅清落後思想」,他很用力的把那幾個字寫到黑板上。金鵡一下子覺得全身冷得很,頭髮嗖嗖的透著寒氣。班主任平靜一下說:「金鵡同學昨天犯了錯誤,同反動思想劃不清界線,我想通過一天的反思,她現在一定想清楚了,下面就請金鵡同學站起來談一下吧!」金鵡的心一下子沸騰起來,「我犯了錯誤?我犯了什麽錯誤了?他們打人怎麽成了對的了?」她心中的憤怒使自己戰勝了恐懼,理直氣壯地站起來說:「我昨天沒作什麽反思,我也沒有同什麽反革命分子站在一起,到現在我還是認為打人不對!我說完了。」她憤憤地坐下了。這時她看到有些黑煙在教室的四周升起來,漸漸地向自己身邊瀰漫,到了身邊又一下子化成了幾個黑人向自己扑來,金鵡定定的看著他們,想著對策,可是在他們還沒到身邊的時候,那道人忽然出現了,長拂一甩,那些小東西一下子都無影無蹤了,金鵡無聲的笑了,‘真真天地有正氣!’她快樂起來。
接下來的是同學們的發言,真是熱烈極了,金鵡的行動令他們大感意外,所以同學們為了種種目的,找一些大帽子向她壓過來,到現在金鵡真的懂了,如果過去的那些當官的頂子確是用人血染成的,那麽今天的官就更是了。金鵡感到很不適,她耳朵嗡嗡直響,胸口發悶,覺得好像坐在垃圾堆裡一樣的不舒服。而且什麽也聽不清,只記得一些模糊的片斷和斷續的話語,彷彿置身於夢中,.....思想極端落後......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狂妄自大,自命清高......一定要把這種人批倒批臭......好像班主任老師還糾正了一下,說是要把這種思想批倒批臭,而不是把金鵡同學批倒批臭......金鵡並不覺得害怕,甚至有些感到自豪,你們這些把人當草芥的先鋒們,你們應該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被嚇倒的!可是她覺得有些悲哀,好像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但知音少,就連同類也找不到了;漸漸的她看見了,原來那些上竄下跳的積極份子,身後,都站了一個黑色的大鬼,它揪著同學和老師的肢體向自己衝過來。可是他們卻沒法走近自己,自己的身體總有些東西飛出去,把他們身後的黑鬼擊倒,這時那個人就蔫了下來,而且不自覺的閉了嘴。
接著,學校要求同學們都寫批判文章,誰寫完就貼在講臺對面的牆上,下課的時候,教室後牆粘滿了雪片似的紙片,那都是同學寫的批判小字報」,金鵡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下冒上來,通透了全身,她打了個寒顫,倔強的昂起頭。沒有人看她,好像她從同學中間一下子化掉了。金鵡走出教室,看見校園到處都是鬼和妖,人們雖然看不見,但他們是感覺得到的,而從上面的文件中,從領導的口中,那黑鬼還在成百上千的飛出來。全國上下噤若寒蟬。在這樣的情勢下,就是一向同金鵡要好的楊建華也不理她了,課間金鵡看見楊建華在同別人說笑,就像往日一樣走過去,但是她發現楊建華的眼睛立刻轉向別處,那目光也是冷冷的,人變得好像是一尊石像一樣。金鵡走開了,可是只一小會兒,楊建華又對其它同學甜甜的笑了。這一天,金鵡就像吳昌一樣受盡同學的侮辱和漫罵,金鵡本來朋友就很少,這一下連那極少的朋友也遠離了她。她有些害怕上學了,晚上一躺到被窩就擔心天會亮起來。她實在是不願到那個荒原上去承受人間的酷寒了。但是她不後悔自己的作法。她在自己的日記本寫了這樣的話:
我的悔悟
我因為不由自主的拋灑了我的同情,
我遭到了群體的遺棄,
在我還不能獨立的時候。
我茫然的東張西望,
找不到一個人,
好不容易,我看到
一隻伸出的手,
那手中卻是一塊正要擲來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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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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