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他的書法作品,我總要聯想到他對碑帖的精深研究,因為他對碑帖的研究和他的書法藝術的成就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
碑帖之學是明清兩代興起的一門學問,這門學問現在隨著地下墨跡的不斷出土,開闢了新的境界。他就是這片園地的開拓者之一。
這門學問除誇揚珍異、競炫收藏的古董藏家不能算外,其路子約分為二類:一是研究其中歷史資料,以碑刻文辭證史補事,或校讀文辭;二是賞鑒、研究其書法藝術。
啟功先生兼於兩者,而更精於後者,他在兩者之間融會貫通,其方法突破前人藩籬。"買櫝還珠事不同,拓碑多半為書工。滔滔駢散終何用,幾見藏家誦一通。"他寫這首詩是有感於過去多少鑑賞家重視碑帖的書法,而對其中文辭則往往視而不見。
名家如孫承澤、翁方綱以及葉昌熾莫不有些疵病,而他且不放過文辭內容。正因為這樣,他把歷來定論的《曹娥碑》駁得體無完膚。因此,所謂王羲之真跡小楷《曹娥碑》也就不存在了。更何況蔡邕的書丹。
2.也重視墨跡
他重視碑刻,也重視墨跡,他不就碑論碑、就帖論帖,而是兩者相互結合來研究,並就自己書法實踐的經驗和規律,探討其時代風格、工具的特點來闡發被刀石泯滅了的字跡原貌,從不崇尚空論,聳人聽聞。所以論斷翔實而有根據。
記得在七十年代初,他曾將肅刻《閣帖》從頭至尾臨了數遍,感到傳世《喪乳帖》筆法跌宕,氣勢雄奇,出入頓挫中,鋒棱俱在,可以看到當時所用筆毫的剛健。而《閣帖》傳摹諸帖中,有的和《喪乳帖》體勢相近的,而用筆觚棱轉折都一概看不到。因此始信"昔人謂不見唐摹,不足以知書"的道理。
又如樓蘭出土晉人"無緣展懷,所以為嘆也"殘紙。筆法與館本《十七帖》非常相似,他認為:下筆處如刀斬斧齊,而轉折處又綿亙自然。這種筆意生動、風格高古,絕非後世石刻木刻的帖所能表達出來的。就是唐人的鄉拓,也很難表達。他就是這樣把出土的墨跡,唐人的摹本和後世的刻帖一步一步地相互比較和印證探討,究其得失,以還古人書法的真面貌。這樣才能從其中吸取養分,不致被刻帖所迷惑。
"學書別有觀碑法,透過力鋒看筆鋒。"這是啟功先生學碑的經驗之談。他重視墨跡,對碑不是不要重視,問題在於是否能透過碑刻的表面現象看出原跡的面目。
他說:學帖的人,往往在帖中因點劃全白、筆劃無濃淡,便以為是毫鋒飽滿,中劃堅實,其實這是錯誤的。所以學習碑刻書法,要明瞭刀和毫是兩種不同的工具,只有細心體味刀、毫的特點和所產生不同的效果,才可以談摹擬刀痕。
他曾有趣地比方說:一個人如見到口技演員學鳥叫,就認為這人的語言就是這樣,這豈不是大笑話。
3.關於《張猛龍碑》
關於這個問題,還可以舉一個例子:啟功先生珍藏一本舊拓《張猛龍碑》。這本拓本非但拓的時間早,而且是墨色濃淡燥濕適中,因此神完氣足,字字毫芒可見。他對這本《張猛龍碑》非常珍愛,得到這本碑時正是他母親去世不久,經濟又困難,但他深愛此碑的書法,最後以舊拓九種易得。
碑上適有"冬溫夏清"四字未泐,因此想起自己自幼失怙,靠母親撫育成人,其間備嘗艱辛,現在竟失去侍奉的機會,所以在碑後題了"小人何處通溫清,一字千金淚數行"的詩句來紀念。因為此碑拓本"冬溫夏清"四字不泐,一般認為明拓,其價值自高。
關於《張猛龍碑》,過去碑學大師都認為是魏碑中最難學的一種,連大書法家瀋寐叟都有過"難與措手"的感嘆。為什幺難學,原因都沒有說。啟功先生以魏碑中的《孫秋生造像》、《敬使君碑》以及《刁遵墓誌》、《元頭雋墓誌》、互相比較研究,發現《張猛龍碑》在書丹和鐫刻中有:筆跡在有合有離之間,適得生熟甜辣味外之味,這是可望而難於追摹的。由此可見對碑刻書法要仔細揣摩,要辨別刀毫之相異關係,才可以從其中吸取營養。
4.諸如考證《鶺鴒頌》
啟功先生的書法理論著作,我最喜歡他的《論書絕句百首》,這是他數十年書法實踐、研究的體會。特別是詩中的自注,行文雋逸,闡發比喻,時出妙語,對書法藝術以及書法史上的許多問題,有其獨特的見解。
諸如考證《鶺鴒頌》出於開元翰林供奉之手;日本籐遠後之臨《樂毅論》以證明王羲之書體勢之雄強;鑑定張旭書庾信《步虛詞作》實為大中祥符以後宋人之筆;以西陲晉人殘紙證《閣帖》中索靖書法的本來面目。這些都是翻書法史上成說的案,論據充分堅實有力,不得不令人信服。
此外如論蔡襄、祝允明書法之未成自己體段;柳公權、黃庭堅書法用筆盡筆心之力,結字聚字心之勢。而其中對歷代著名書法家之特色,各時代書法的體勢、風格,以至辨別書體源流、變遷的原因,都是非常精闢的。
5.至於他自己的書法
《論書絕句》敘及,現在抄錄四首於下。少談漢魏怕徒勞,簡版摩挲未幾遭,豈獨甘卑愛唐宋,半生師筆不師刀。亦自矜持亦任真,亦隨俗媚亦因人,亦知狗馬常難似,不知青紅畫鬼神。用筆何如結字難,縱橫聚散最相關,一從證得黃金律,頓覺全牛骨隙寬。先摹趙董後歐陽,晚愛誠應竟體芳,偶作擘窠釘壁看,旁人多說似成王。第一首是說自己的書法長於行楷,不善篆隸,這是因為行楷的寫法不同於篆隸,不能工於彼,必定工於此。另外一個原因,也就是上面所涉及的漢魏石刻殘泐已甚,學之如燈取影,矯揉造作,這是他性所不喜歡的。
第三首中的‘黃金律'是他研究歷代楷書,詳細測量每字中筆劃之聚散高低,發現其重點並不在方格之中心點上,而在稍左上方的位置,恰符合黃金分割律的道理。這是他研究書法結體的一重大發現,對此他有專文論述。 6.述學書之過程 第四首述學書之過程,他自注很詳細,不妨抄錄如次:余六歲入家墊,字課皆先祖自臨《九成宮》以為仿影。十一歲見《多寶塔碑》略識其筆趣。然皆無所謂學書也。廿餘歲得趙書《膽巴碑》,大好之,習之略久,或謂似英煦齊。時方學畫,稍或謂似可成圖,而題署板滯,不成行款。乃學董香光,雖得行氣,而骨力全無。繼得上虞羅氏精印《宋拓九成宮碑》,有劉權之跋,清潤肥厚,以為不啻墨跡,固不知為宋人重刻者。乃逐字以蠟紙勾拓而影摹之。於是行筆頑鈍而結構略成。此余學書之筑基也。其後雜臨碑帖以及歷代名家墨跡,以習智永《千文》墨跡最久,功亦最苦。論其甘苦,惟骨肉不偏為難。為強其骨,又臨《玄秘塔碑》若乾通。偶為人以楷字書聯,見者慇勤獎許之曰,此深於詒晉齊法者,而余固未嘗一臨詒晉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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