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誰?"排隊輪到他時,一名管教問。一看見穿警服的,金帛就反感,可還得強忍著,"我找一個叫薛潮的,原先是工大的學生。判了十五年的。"
"你是他什麼人?""我是他同學。四個月前我生病住院了。出院回校才知道他的事。他是我們班長,平時挺要好的。所以過來看看他。"
過了好久,鐵網的那一頭,薛潮的身影出現了。
"班長!"金帛不顧一切地大喊,拍著鐵網。薛潮也看見他了,奔跑著過來。四隻手捏成了一個拳頭。
班長比以前更黑更瘦了。"班長,你,你受苦了。"金帛眼淚奪眶而出。
"習慣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我還在想呢,誰會來看我呢?"班長止住淚說。
兩人滿臉是淚,可都顧不上去擦。四隻手緊緊地團在一起。
"上星期,25號我出來的。然後我去學校,方主任告訴我說你在這。這,這是給你買的。"
"你也被除名了吧?哪來的錢?找到工作了?"
"開除了!......不管那個。我在外邊就是借也會有辦法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關係不錯,可我從來沒跟你講過。‘六四'的時候,我參加了‘學自聯'。後來有人檢舉我,他們就找我來了。還記得那次晚上嗎?畫漫畫,對,就是那件事。我無意中告訴了別人,但我只說是兩個人幹的,具體是誰我沒說。檢舉我的那畜牲,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所以我讓你頂住。怎麼樣,不是沒事了嗎?"
"那可苦了你了!""嗨,我總歸是這條路。拉出你來,我也不會少判;不說出你來也不會多判。我們是什麼關係?我怎麼會出賣你呢!"班長抽著煙,若無其事的講。金帛想起了那一次一起關禁閉的晚上,"班長,你死不鬆口,沒少挨揍吧......。""提那些幹什麼,你不也是從裡面出來的人嗎?"想起那晚班長的慘叫,金帛淚又止不住的湧了出來。"那天晚上,在禁閉室,你‘打電話'給我,我聽見他們打得你直叫......""別提了!......"
"後悔嗎?"班長問。"後悔什麼!我倒覺得值得,光榮!他一個老朽,倚老賣老;垂簾聽政,是當代的慈禧!他殺了那麼多的學生,我們畫一張畫發泄發泄不滿和抗議,難道也算過分嗎?......"見金帛越說越激動,班長忙提醒說"輕一點!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關我們,只能說明政治的黑暗!草木皆兵!我們一屆書生能怎麼樣......""別說了......"
兩個人都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你家裡怎麼樣?"金帛想起來了。
"我已經給我家裡的哥哥去了封信,讓他幫我瞞著點父母;替我多孝敬點......"班長抽泣起來,"大不了老人家怪我......
不......孝......吧......。"班長苦得變了聲,"我,我就怕二老在15年裡,有......什麼意外......。"
"有我呢!"金帛豪氣沖頂,義不容辭的責任感湧了上來。
班長抹了一把淚,抬起頭:"別的,不麻煩你,好兄弟。有一件事拜託你。"班長頓了頓,"我有個女朋友,我把地址給你。有時間替我看看她,告訴她,讓她忘了我......。"班長哽噎著。"你寫給我。"金帛拿出紙和筆。
"時間到了!"那邊傳來看守的聲音。
"她叫郁玫,就是這個地址。好了,拜託你了,兄弟!""放心吧!"
"時間到了,我去了。......沒事別來,花錢費事的。"班長扭頭走了。
金帛目送著,"下個月我帶她來看你!"金帛大喊。那邊,班長回頭使勁搖了搖。
"不准喧嘩!'一名看守訓斥著。
擦乾眼淚,出了探視室,金帛就按著地址去找郁玫的家了。
一路上倒了四次車,終於到了。那是很邊遠的市郊的一片住宅樓。
"請問郁玫住這嗎?"金帛敲了好久,門才開。門裡是一位拄著枴杖的老婦人。
"你是......?""我叫金帛。是一個朋友托我來看看郁玫的。"
"噢,小玫不在家。你進來吧。"
金帛慢慢跟著進了屋。這是一間一室一廳的房子。裡面的很普通,略有些凌亂。五斗櫥上擺著一張中年男子的遺像。桌上的一臺黑白電視機裡,正演一齣戲,咿咿呀呀唱著。
"您是郁玫媽媽吧。""對,你看我腿腳不方便,小玫又不在家,家裡亂得很。隨便坐。"
"郁玫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郁玫四月份就休學,去浦東他姨媽家開的小廠裡做工去了。我說什麼她也不聽。""阿姨,您的腿?""我吧,工傷!三四年了。一直病休在家。他爸爸死得又早。儘管家裡條件不好,但基本生活還是過得下去的。小玫功課好,幫人做家教也夠她零花的。可她偏說,要掙錢養我;唸書念不進去了,要休學,要打工去......"。
"阿姨,郁玫現在的地址您知道嗎?"金帛感到一種不祥。
"知道,我給你拿......我姓汪,我姐姐叫汪鳳蘭,小玫就住在她那兒。喏,這就是她地址。"
"阿姨,您有什麼事就請招呼我。郁玫在鄉下,回來一次也不容易。我住市內,這是我家電話號碼。有事儘管招呼。今天我得先走了。"
"好,謝謝。"
拿著郁玫的地址;告別了郁玫媽媽,金帛急不可耐地坐上了去浦東的輪渡。他心突突直跳。真不知會有什麼在等著自己。
同時他有一種神聖的責任感。他一定要完成班長的囑託。
下了輪渡又換長途班車。
郁玫為什麼要休學?是班長進去了,她覺得沒臉面?還是覺得沒有精神支柱了?還是像她媽媽說的那樣,急於改變家庭經濟狀況?還是別的?
胡思亂想中,班車已經行駛了近三個小時,到了東海海濱的一個小鎮上。這個地方叫蘆潮港,金帛也從來沒來過。儘管這兒也屬於市的行政區域。
東摸西找,問了好多人。金帛找到了郁玫姨媽家住的那條街道。
這裡是典型的海邊小鎮。街上兩邊都是清一色的三層小樓。郁玫姨媽家肯定就在這一片。金帛早就忘記了自己從早上7點出門到現在連午飯還沒吃過。一直奔波了近8個小時。真討厭,這裡的街道連個門牌號也沒有,而且編號也不規則,只能挨個打聽。
老遠金帛看見一個孕婦腆著大肚子坐在門口。他走了過去。
"大姐,麻煩您。知道24號是哪一家嗎?""24號?你找誰?"孕婦一開口,金帛就覺得奇怪,她怎麼是市內口音而不是本地口音?
"我找一個叫汪鳳蘭的,您知道嗎?""知道,她就住在這裡。你是......?"
"啊,我姓金。聽說汪鳳蘭的外甥,郁玫住在她家。我是來找郁玫的。"
"你找郁玫?""是""你到底是誰?"孕婦警惕地打量著金帛。
"我叫金帛,是郁玫一個好朋友的同學。郁玫的那個朋友來不了,托我來看看......。"
"那個朋友叫什麼?"孕婦突然腆著肚子站了起來。
"叫薛潮!""薛潮?""對!"
孕婦一把抓住金帛的手臂,"薛潮現在在哪裡?"說著眼淚噴湧而出。"你,你......"金帛不知所措。
"我就是郁玫。你,進來。"孕婦也感到了在大街上的失態。
"你,你就是郁玫?""對!"儘管事先有一點感覺,但金帛還是覺得太突然了。金帛傻了。
進了屋一看,明顯的是農村裡的那種堂屋。屋裡對著門有一張八仙桌,牆上掛著財神畫像。下邊案板上供著水果,設著香爐。另一邊的牆角有一溜沙發。
孕婦把金帛讓到沙發上坐下。自己去後屋拿出一個暖水壺和茶杯,要給金帛倒水喝。看著她笨拙的體態,金帛忙接過暖瓶。他腦子裡嗡嗡的,這就是郁玫?不由得倒水的手哆嗦起來,水灑了一地。
"你說,薛潮到底在哪裡?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孕婦淚流滿面。
"你是郁玫?"金帛還是有點不相信。
"我是!我是郁玫!薛潮在哪裡?"
"你,你一直不知道嗎?
"薛潮他怎麼了?你說呀!
"你,最後見到薛潮是什麼時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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