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幸福的不丹和痛苦的西藏

"綠水青山藍天喇嘛廟",這是喜馬拉雅山南北兩個地區──不丹和西藏相似的景象。不丹,在梵語裡是"西藏邊陲"的意思。這兩個兄弟民族有著上千年的淵源,在吐蕃時代(西元八世紀左右),不丹曾是西藏的一部分。今天,藏傳佛教仍然是不丹的國教,這個小國屬於廣義的藏語文區域和藏民族區域,就連它的建築也大都是藏式風格的。

在筆者認識的藏族朋友中,有一位姑娘的姐姐嫁給了不丹王子。歷史上,不丹王室和西藏貴族之間,就像歐洲王室貴族之間那樣互相通婚,直到五十年代中共軍隊入侵西藏,這兩個關係親密的兄弟民族才不得不中斷交往。

五十年的遭際變遷,令這兩個姻親民族產生了巨大差距。今天,小國不丹以它物質和精神的平衡發展,成功地創造了世界矚目的"不丹模式"──一個快樂而民主的佛國;而原本是老大哥的西藏,卻在這半個世紀裡,一直在大漢族主義的專制統治下呻吟和掙扎,其古老輝煌的文化瀕臨滅亡。

就在西藏人因和平抗議被中共當局鎮壓丶處於騷亂的痛苦之時,三月二十四日,不丹人高高興興地穿著他們的民族服裝走向投票所,迎來了歷史上的第一次民主選舉。欣欣向榮的不丹就好像是一面鏡子,讓人們在對比中設想:如果不是當年中共軍隊用炮火"解放西藏",今天的西藏將會是怎樣一幅景觀?

御用學者強調西藏必須漢化

自從西藏三月發生騷亂以來,不少中國藏學家在各種媒體上,發表言論支持當局鎮壓藏人。學者中能夠保持沈默的,已經算是良知未泯了。惡劣者如上海政法學院政治系教授倪樂雄,他在接受美國之音記者採訪時,就以學術式的語言,為中共當局消滅西藏文化的惡行背書。

倪樂雄說:"西藏文化是一種比較原始的丶落後因素比較多的古老文化,在和外部世界交流的過程中,必然要發生變化。順應這種變化是很自然的,各國各民族都經歷過這種變化。你可以把它(文化)解釋成消滅了,也可以把它解釋成更新了。""從地理和地緣政治上來看,西藏文化如果發生適應世界潮流的變化,它就必然通過和中國文化融合來實現。"

這種文化沙文主義的推斷很簡單:原始落後的西藏文化要走向現代化,必須通過漢化。所以中共當局有充足的"理由",在西藏繼續進行文化滅絕。

但是,這類只為強權說話的傲慢學者,根本不懂"世界潮流"和現代化的意義,他們以為在西藏修鐵路建樓房就是現代化了。其實,現代化不僅僅意味著物質,它還包括:由專制向民主政治制度的轉化丶現代法制丶人權觀念和環境保護等等。以各種標準衡量,建立在無知丶暴力與謊言之上的"漢化",完全不是現代化的必經之途。

在五十多年中,共產黨土地改革摧毀了西藏傳統的制度,代之以一個極其橫蠻的共產制度,文革中的強行"漢化"可以視為中世紀化和原始化。在經歷巨大浩劫之後,西藏語言文化面臨危機,產生一種長期依賴內地的畸形經濟結構,其生態環境有繼續惡化的趨勢。因此,達賴喇嘛悲哀地說:"西藏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最多再過十五年就會消失。"

而在五十多年前同樣隱世於群山峻嶺之間丶同樣貧窮落後的不丹,後來卻比西藏幸運多了。當初為了避開中國的威脅,不丹和印度發展邦誼,在七十年代初期加入了聯合國,走上一條遺世獨立丶自我發展繁榮的道路。不丹的經歷證明:擺脫了中國人的強行漢化,高原小國才可以既保留傳統文化,又享有全面的現代化。

達賴和不丹國王行民主改革

這兩個民族令人驚異的相同之處還在於,他們深受愛戴的領袖都主動送給人民一件禮物:民主。由於藏傳佛教國家對人民的壓迫和剝削比較輕,因此,老百姓要求民主改革的意願並不很強烈,這就需要領袖們苦苦勸告,把民主制度強加給他們。

最近,不丹國王還政於民的故事傳為美談。老國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在長期創建"國民幸福總值",為百姓謀了很大福祉之後,為了給人民一個"確保未來繁榮安寧的民主政府",他選擇了退位,使不丹從世襲君主制國家,一躍成為一個議會民主制國家。

而西藏的達賴喇嘛在民主改革方面,要比不丹國王進行得更早。自從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開始接觸先進的西方,西藏上層受到很大的震撼,藏人內部曾有過一些面臨改革的討論。雖然當時要求改革的勢力還比較小,但已經有了一些苗頭。

一九九八年三月,達賴喇嘛在印度達蘭薩拉接受我的採訪時,談到當年在境內西藏試圖改革的情況:

"我個人認為,舊西藏是不符合潮流的丶需要改革的一種落後的制度,這一點是非常明確地認識到的。一九五○年我跑到卓木,卓木在西藏和尼泊爾的邊境,當時我是第一次看到了西藏偏僻農村的情況。回來後,我成立了一個叫'改革會議'的改革組織,那裡面不僅僅是西藏政府官員,藏人所稱的'會議'包括各方面的代表,除了政府官員,還有寺院和普通人民百姓,就賦稅和西藏的'烏拉'差役,也就是勞役等方面開始進行改革。當時就已經有了土地改革的想法。"(茉莉:《達賴喇嘛訪談錄》)

但是,正當藏人準備自己開始改革時,中共進藏大軍就兵臨城下了,以後西藏落入毛澤東紅朝帝國手中。一九五九年達賴喇嘛被迫流亡印度,剛安定下來,他就在藏人流亡社區中進行民主改革。一九六○年,流亡的西藏人舉行了首次民主選舉,成立了"人民代表會議",擬訂流亡政府的憲法大綱。一九六三年,《西藏民主憲章》(草案)正式頒布實施。到今天,流亡議會早已正規化,流亡政府的首席噶倫直接由人民投票選出。

很遺憾,達賴喇嘛長期追求民主丶逐步還政於民的努力,卻不能在境內西藏實施,甚至不被很多中國人所瞭解。中共五十年來的愚民文宣,給中國人留下有關西藏的負面印象,他們仍然無知地指控,說達賴喇嘛是野蠻丶黑暗的封建農奴主。

藏傳佛教與人民內心幸福

那年在西藏流亡社區達蘭薩拉的陽光下,我驚訝於那些貧窮藏人和僧侶的燦爛笑臉。他們開朗達觀,是因為寬恕丶憐憫和慈悲等藏傳佛教教義,給了他們心靈幸福的源泉,使他們免於對生老病死等一切災難的恐懼。

深諳佛教的不丹國王旺楚克認為,國家政策應該關注人的內心幸福。應該怎樣實現人民幸福這個目標呢?他提出了由政府善治丶經濟增長丶文化發展和環境保護四極組成的"國民幸福總值"指標。作為一個全民信奉藏傳佛教噶舉派的國家,不丹在經濟的高速增長的同時,不放棄自己的宗教文化認同。很多不丹人專程跑到印度去,請求達賴喇嘛為他們祈福。

然而,在不信佛的漢族政權統治下,西藏人被告知:"共產黨才是西藏人民的活佛。"(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張慶黎語)就這樣,自命為"活佛"的共產黨控制了西藏世代相傳的活佛轉世制度。達賴喇嘛是藏傳佛教教義視為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是全體藏人的根本上師,但是卻被共產黨的媒體狠狠咒駡為"披著羊皮的狼"。

於是身穿袈裟的藏族喇嘛不能無動於衷了。在西藏,喇嘛是民族宗教文化的重要傳承者。身負維護民族文化的職責,喇嘛們在這個春天勇敢地走出寺院,舉行和平的示威抗議。由於中共當局的武力鎮壓,釀成了流血事件。這一切,令享受宗教自由的不丹人在震驚悲哀之餘,深感自己的幸運。

沒有自治權西藏山河破碎

西藏和不丹的可比性,還在於他們的自然環境。不丹原本和西藏一樣,並不是什麽得天獨厚的世外桃源,而是土壤貧瘠丶地勢險峻的地方。但不丹能?在發展經濟的同時,採取植樹丶限制外人入境等各種措施,保護本土環境和生態資源,使其森林的覆蓋率在亞洲排名第一。為此,聯合國曾將首屆"地球衛士獎"授予了國王旺楚克和不丹人民。

而西藏的情況卻與之相反。二○○七年,在聯合國評選出的"全球十個瀕危旅遊景點"中,西藏名列前茅,其上榜的原因是"過度開發"。唯色在自己的故鄉考察後哀嘆說:超過四百萬的遊客量使西藏不堪其負,"藏地的神山聖水被開採,留下的是破碎的山河。"

王力雄曾經在《草原是有文化的》一文中,談到藏區森林被大量砍伐運往內地的情況,還講了這樣一個酸楚的故事:"記得當年在甘孜州看到森林著火,幾個藏人在對面山上喝著啤酒觀看,又叫又笑。他們對自己的行為解釋說,與其遲早砍了給漢人用,不如燒火讓自己看個熱鬧。這其實是一種無奈的宣泄。"大量的漢族移民使藏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被邊緣化,女作家朱瑞撰文談"藏人為何要抗議?",文中提及藏區下層人民陷於貧窮的深淵,很多人淪為乞丐。

有比較才有鑒別,我們因此可以得出結論:不丹之所以能夠如此完好地保護自己的環境,尊愛自己的人民,在於它是擁有主權的獨立國家;而連基本自治權都沒有的西藏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本土的人文環境和自然資源被糟蹋,看著裝甲車重重包圍自己的寺院。不能真正自治,這是西藏問題的癥結所在。

二○○八年四月二十日 轉自《爭鳴》2008年5月號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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