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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良言:中醫向何處去(九)

作者:作者:艾寧  2008-05-02 10:58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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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醫生的人道主義
  
  可是,被我認為沒有是非感的母親,有一次我卻看到她拒絕給一個病人治病。
  
  另一個街道的居委會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她曾在公共廁所發現一個包裹,裡面的新生兒已凍死。她就大喊大叫,挨家搜查,把一個躺在床上、一身血跡的姑娘拎出來,掛上牌子遊街……
  
  有一天這個居委會主任到我母親這兒求醫。母親說,你走吧,找別人給你看病吧,我給你看也看不好。這個居委會主任非問我母親原因。母親說:你不是女人嗎?你沒生過孩子嗎?你怎忍心這樣對待那個姑娘?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一聲不吭地自己處理這個問題,她有多難?你不幫她,還這樣對她,你還是人嗎?
  
  當年我雖然對母親沒有原則的做法很有意見,甚至認為這是母親無知的表現,但我還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當我上中學時,同學們開始春情萌動了,我置身於這一混亂中,這眼光就有點像看母親身邊的病人了。有早戀的,大家就群起而攻之,其攻擊方式之過分顯示了與早戀者同一的心理狀態。但他們不自知。早戀者是被孤立的,同學們與他們劃清界線。記得一天早上進教室,看到有人把一些污辱早戀者的話寫在黑板上,大家笑著,等著看早戀者的尷尬。我拿起黑板擦就去擦,上來幾個同學拉住我,我們就這樣拉扯著老師進來了。
  
  一個早戀的女生,被大家這樣打擊後沒來上學。學校還有些事情,老師讓同學去找,誰也不去,因為都與她劃清界線了。老師知道我與誰也不劃界線,就讓我去找。同學們告訴我,這個女同學的媽媽知道她早戀這事,把她暴打了一頓,關到倉房裡鎖上了。
  
  我到她家,果然沒在屋子裡,我到倉房黑暗的角落裡找到她,她已病得奄奄一息。她得的是腎病,一條爛被子散發著尿味。我這時就呈現出母親的人道主義精神,不管她這人品德怎麼樣,她這時可是病的要死。我要找她媽理論,她不讓。我說,你媽是後媽啊。那時的人也真是的,怎麼對兒女也用道德眼光來看待呢?我不能見死不救,就把她架著送給了我母親。
  
  把她交給了母親後我就不管她身體了,而對她進行了一些精神挽救,送給她看哲學書。小時候我的原則性很強,雖然不與這樣人劃清界線,但也絕不和她們關係密切。雖然她覺得我救她命把我當朋友看,同學們看我幫她也以為我們要好,甚至開會研究是不是也得孤立我,和我劃清界線。記得班幹部找我談話,以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作根據要我解釋為什麼不與這樣人劃清界線。我不解釋,我行我素,對別人的議論不予理睬。這是不是受了母親的自然觀影響,使我看問題超越了道德呢?
  
  道德,科學,相對於母親的自然觀來說,都是小概念,都為母親所包容。對比講科學,講道德,講理論的父親,我越發覺得父親在理性上的偏頗。
  
  西方文化中一直有個至高無上的萬能的上帝壓著他們,人,是有原罪的,是迷途的羔羊,人是卑微的、愚昧的。可是東方人卻始終有神人一體的情結,從未有真正地把神從自身中分離出來。事實上也是,我們有什麼理由藐視自己的感覺和認知能力呢?生命本身就是神奇的,進化鑄就的感覺憑什麼就沒有真理性?對感覺我們能做的是認識它、瞭解它、挖掘它,而沒有必要摒棄它、貶低它。
  
  常見的發展總是以開掘一條路,堵塞九條路為代價的。比如,許多人不適應婚姻,便是生活在「幸福」中也出現許多精神症狀。當事人自己找了很多的幸福的理由,試圖用理性說服自已,可身體和情緒不聽從這些理由,於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現象就產生了,當人不在福中時,還以為福就是幸福,可真在所謂的幸福之中時,就會發現自己擁有的僅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
  
  如今,我們的生活是平時有一日三餐,有暖衣熱被,患病有醫院,可我們很多人仍然空虛、無聊、寂寞,不知道究竟缺少什麼和想要什麼。人們所遭受的痛苦並不比衣食無著的原始狀態時少。人們是不是真正地需要反省一下我們崇拜並依賴的這個科學社會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呢?是不是應該反觀一下被我們遺棄的自然樸素的傳統思想呢?
  
  人們錯誤地用吃喝玩樂和追求慾望的無止境的滿足來打發和填充自己的空虛、無聊和寂寞,而當事人自己是難以判斷這是否就是心病對應的「藥」。
  
  (二十六) 人的大腦和精神
  
  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負面情緒的,負面情緒提示我們應注意到我們的生活方式,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用理性不能完全解決負面情緒。西方的科技文明,表面看是人文的,注重人權,是人本主義的,卻也是異化人的,這在西文學中 很深刻的反映。科學蔑視自然和由此衍生的感覺和做法,已造成了諸多難解的問題。
  
  中醫診斷的憑感覺,使人覺得中醫很不科學。可感覺本身是沒有價值的或者很低級的嗎?在診脈中感覺很重要,在各行各業中都需要感覺,所以機器人不能替代人的是,再多的信息也不能整合出感覺來。大腦這臺高級微機能產生的一種高級產物就是感覺。我們對其使用不夠,科學使我們的感覺退化了,反過來我們就認為是感覺不行,可能正是如此,有人才認為中醫是巫術。
  
  當年我之所以認為母親糊塗,不僅僅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強烈,便是對精神病人,她也並不如一般人那樣將其當瘋子對待。母親與精神病人處之坦然,從不大驚小怪。母親給他們針灸、吃藥,和他們聊天,也多治好了,於是我小時不覺得精神病是什麼特殊病。母親有時忙不過來,就讓我陪精神病人聊天,這使我很會和他們聊天,到現在也是,我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如果以為我在哄著他們是用技巧和他們談話就錯了,我和他們聊天與正常聊天是一樣的。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說話,他們能聽出來,他們一點也不傻。
  
  母親不像西醫那樣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也影響到我。在人群中,精神絕對錯亂的人很少,絕對理順的人也很少,大多數的人是局部紊亂。我瞭解這一點,知道怎麼與他們說話,和他們相處。當你瞭解精神病是怎麼回事,同時也知道他們與正常人並不存在質的差異時,你不過是根據他們的特點和他們交流,就不會與他們發生衝突,激發他們的病態。歷史上多少被認為是瘋子的智者遭到迫害,被梆到火柱上燒死的哪個不是被稱為狂人和女巫呢?這種歷史真的過去了嗎?
  
  有一次出差到天津,見到街上一個年輕婦女發病,脫光了衣服在奔跑。好多人跟在她後面起鬨。 我迎上去,在她跑過我身邊時,溫柔但有力地摟住她,腳下也是溫柔有力地使拌子,緩慢地將她壓倒,同時在她耳邊夢幻般地耳語:「你累了,你太累了……」她伏在我懷裡哭起來,告訴我人們搶去了她的衣服……我把她手裡拎著的兩件衣服給她穿上。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肯定是她家人,別人誰敢靠近瘋子?」
  
  一個孩子,他母親有瘋病,這孩子有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擔心自己有病,別人的關注也給他造成很強的心理暗示,於是他的行為就怪異起來,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和他透徹地談了一次什麼叫精神病。我說,人的大腦發展是不平衡的,所以才有發展的空間和餘地,人的大腦之所以大於一般動物,人之所以能成為萬物之靈,就是得益於人的頭腦的這一變異性。就是說,人的大腦正是由其特異性而發展的,說白了就是精神病推動了人腦的進化。便是那些瘋大勁,失去自控和自理能力的人,也是在為人類的進化替整個人類付出個體代價。
  
  不能否認,我們現在的思想是七零八落的,精神是一團混亂的,由於我們丟棄了傳統的思想觀念,僅接受了西方的科學而沒有接受他們的人文信仰,使我們的生活和情感產生諸多分裂,出現好多問題。
  
  女兒學中醫之必然,是因我想要理順她一度混亂的思想,想要矯正她不良的生活方式,想讓她學會照顧自己,想讓她精神獨立,想讓她有一技之長,想讓她能夠終生學習,想讓她老有所為,想讓她為人民服務,想讓她沉穩,想讓她有自己的事業,想讓她的道德得到認可,想讓她很中國。我對女兒有很多想法,非把她托付給中醫事業不能實現。
  
  
  推而廣之,我希望中國能重拾失落的文明。跟著西方人後面走是走不通的。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彎路,我們不能白走這個彎路。就像我在中醫這個問題上所走的彎路,要在我女兒這兒彎回來一樣。是時候了。我們可以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方方面面地想,我不主張用復興儒學的方式復興東方文明,那是做不到的。女兒也讀孔孟的書,為的是更好地體會古人的自然觀,培養自己的感覺。
  
  (二十七) 知識要先當窩頭
  
  如今許多中醫不會摸脈。我在網上看到一個中醫說,摸脈幹什麼啊?摸脈就相當於做B超和CT,有摸脈的功夫不如讓病人去做B超和CT,又快、又準、又直接。我一聽就知道他已不是中醫了。有的人學中醫真想把脈象學好,可連著摸幾年還是不得要領,不得不懷疑脈象的科學性和規律性。女兒摸脈學得很快,弄得學了好多年的人都十分驚訝。我不驚訝。懷疑感覺的科學性,用科學做武器,武裝了自己的頭腦,把感覺壓制得不說沒有了,也已失去其敏銳性,又怎能摸好脈呢?女兒用傳統文化的自然觀使心性清淨,感覺不蒙塵,自然體會得又快又到位。她不覺得學中醫難,而是很喜歡學。她摸脈不是摸腑臟,而是辯陰陽五行,甚至體會八卦運氣。如果把摸脈理解為是B超和CT,當然就可以用儀器取代了。摸脈並不是簡簡單單摸哪個腑臟上長腫瘤了,而是建立一個意象,有點類似美國常搞的電子模擬。用意象進行整體思維,這怎麼可能是做B超,CT檢查能取代的哪?
  
  有朋友問我,你畢竟摸不出喜脈吧?那你還承認脈麼?我開玩笑說,你懷孕了我摸不出來,但你要是得癌了我就能摸出來。記得鄰居家孩子的同學領著父親來看病。母親摸了脈後嘆口氣,讓我摸,問我關脈感覺如何?讓母親這麼一提醒,我才發覺關脈如豆。母親讓患者躺在床上摸他的胃部,然後讓我摸,我便摸到香皂大小的一塊腫塊。過後母親告訴我這是胃癌,我一聽,嚇了一跳,便記住了這脈。
  
  中醫之所以是中醫,就是在於用什麼儀器也難以取代它的意象思維。便是將來建立起一個類似「深藍」的智慧電腦,它和人的大腦不可比的一個最關鍵性的東西就是感覺。它的智慧不能飛躍到感覺境界,這正是中醫不可超越之處。
  
  中醫對事物的感覺不是憑空的,而是十分銳利的。
  
  讓女兒摸脈的人不少,有時女兒摸了一個人的脈後,就慢慢地搓著手,她告訴我,這人的病很重,病情複雜不好治。她說,我摸這樣人的脈,我的手就從手指尖往上慢慢發涼。有一個人,耐心地等人都走了,讓我女兒給他摸脈。女兒摸了之後說:叔叔,你去找我老師再看看吧,他治男科治得好。這人趕緊問明女兒老師的地址,不停地致謝。
  
  我告訴女兒要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感覺,有意識地把知識轉化成智慧,把智慧磨勵成感覺。這就像一把菜刀,知識是鐵,智慧是鋼,感覺就是刀刃,是鋒。
  
  為振興傳統文化而振興傳統文化之路我認為是行不通的,必須得依托一些有實際用途的東西才行。沒有現實基礎是做不成什麼事的。西方文化雖有弊病,但其眼前的實際用途是他得以存在的現實基礎。人類的進化是要輕裝上陣的。一塊金子的價值對正在征途上的人類來講就是不如一個窩頭。歷史經常做出棄珠寶而留窩頭的選擇。這是不需要講什麼道理的。所以,我在網上看到一位年輕的教授發誓致畢生之精力復興儒學時,我感到十分悲哀。我告訴女兒,千萬不要把傳統文化製成珠寶,一定要做成窩頭。
  
  我們真是擁有太多太多的現代科學理論了,這些理論把我們的頭腦和生命充塞得沒有一點空隙了。我在少年時曾見過一位浮士德式的老人,他把自己關在小黑屋子裡研究理論,他一陣陣地發狂、撕書、砸墨水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就給他桌上放了一個小魚缸,裡面是我養的兩條漂亮的金魚,還放了一小盆花,花開得比盆還大。我想,他坐在書桌前,難道目光就不會被金魚和鮮花牽引?就不能想到他是活的、不是在墳墓裡?就不能想到他應該到外面去、到陽光下?一週後我去看他,在他暗無天日的小屋中,我的魚和花全死了,就那麼死氣沉沉地擺在那。不久他也死了,而且沒有閉上眼睛。當時我就意識到,理論能殺死有生命的東西,它能把整體的東西割裂,把活的東西殺死。
  
  認為不把事物抽象就不是科學,可像數學這樣的智慧之花,數學家桐丘成卻是在儒家思想指導下搞數學,可見,東方文化是能夠包容西方最尖端的文化成果的。
  
  抽象不是高超的代名詞。認為科學比陰陽五行強,認為珠寶比窩頭有價值,這是目前人們普遍認可的價值觀。連提倡儒學的人也是千方百計地證明儒學是珠寶,以為這個證明完成了人們就必然會棄窩頭而選擇珠寶了。可我支持女兒首先學到手的技術是針灸。我說,當你和西醫在一起時,當你們幾乎是赤手空拳時,你還能稱自己是醫生,還能為人治病,這是對一個醫生的起碼要求。不要先去想當什麼專家,專家離開大學,離開大醫院就不是醫生,連一個一般的小病都不會治。醫生不是搞太空梭,大多數的醫生還是要給千百萬老百姓看病的。所以,先不要把自己弄成珠寶,不能讓中國老百姓摟著一堆珠寶餓死。要盡最大可能變知識為窩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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